我的師公─煮雲法師,與我的戒和尚—星雲
我的師公─煮雲法師,與我的戒和尚
2011.07.27 釋法觀
我的師公是已經圓寂二十五年的煮雲(實泉)老和尚。
年歲漸長,感受到更多人事無常,才開始想到年輕時還不會去想到的事。一年多前,曾經獨自一人靜靜地到光雲寺走走,主要是上到師公的紀念館,看看文物,瞻禮師公遺留下來的舍利,感受、想想師公那一代。最近,也又去了一趟師公當時駐錫的鳳山佛教蓮社。
我的戒和尚是星雲大師。
寫這篇文章,是以師公為主,想要寫寫師公的精神。同時略略呈顯戒和尚與師公的深厚情誼,他們同為當年來台年輕一代、同樣深入社會以更通俗普及化的方式傳播佛法的先鋒,也是當代台灣佛教發展中很重要的法師,而他們忍苦堅毅、熱情為法的精神,太值得似乎享受太多前人耕耘果實、容易習以為常的我們警勉學習!
煮雲法師,生於1919年(民國八年)的江蘇如皋縣七里缺農家。
1933年(15歲)開始吃常素,萌發出家之念。
1939年(21歲)於如皋丘場(一名西場)財神廟(歸惠民禪寺)隨其師公參明老和尚出家(代刀披剃),法名實泉,號煮雲,法派系常熟三峰寺漢月法藏禪師演派。
1941年(23歲)二月於南京棲霞山受戒(戒期53天),續留棲霞山律學院(佛學院)求學。星雲法師與之同戒又同學。
1944年(26歲)正月初於鎮江焦山佛學院,因晚到,當一苦行旁聽生。星雲法師也在那裡求學(正式生)。一學期後,當家法師以年齡大為由拒(煮雲法師)為正式生,遂於下半年離開焦山。於上海清涼寺八個月,經懺生活掙錢。
1945年(27歲) 春,就讀上海圓明講堂楞嚴專宗佛學院(圓瑛法師楞嚴、應慈法師華嚴、興慈法師天台、范古農居士唯識)。
1947年(29歲) 正月到普陀山法雨寺當戒期大悅眾。戒期圓滿,至佛頂山慧濟寺閱藏樓閱藏。
1948年(30歲) 至普陀寺前山普濟寺聽誠一法師講法華經,留任普濟寺「知客」。
後至雙泉庵任教職。曾應弘度、星雲二法師之邀前往南京華藏寺,因時局不定,小住月餘,
1948年底又回到普陀。在普陀山期間親近了一些閉關修行的大德和尚。
1950年(32歲)四月隨軍醫部隊來台,初始寄居部隊,任軍中佈教師,公餘之暇還能走入社會弘法佈教。後借住后里懷德堂半年,毘廬寺大殿前鐘樓半個月。魚池鄉弘法等。
1951年(33歲)於中部各地弘法。得暇,親近慈航老法師。歲末,指導台東佛教會成立並於台東弘法。
1952年(34歲)於台南寄居居士門外用竹子搭建的小房六個月。大仙寺傳戒任尊證。寫《南海普陀山傳奇異聞錄》(1953年出版)。
1953年(35歲)終於受邀常駐弘法,春天至鳳山佛教蓮社落腳,晉山住持。星雲法師也同時於宜蘭雷音寺落了腳(年初──比煮雲法師早一點)。
1953~1958年(35~40歲)經營鳳山佛教蓮社,創辦佛學講習會。相繼成立念佛會、青年會、婦女會等;舉辦講經或演講活動。除其他大德,星雲法師更是常受邀請來演講。並深入各地偏遠鄉鎮弘法,包括台東地區。尤其組成青年學子弘法隊,以創新方式助於弘法佈教。各地組織念佛會。數度環島弘法佈教,星雲法師等亦皆並肩投入。
1958年12月~1959年8月7日北投靈泉寺閉關,關中閱藏又寫作,著《金山活佛》,也開始《佛門異記》之寫作,後因嚴重跌跤引發高血壓症不得不住院就醫而止。
1964~1967年(46~49歲) 1964年始,於星雲法師的壽山佛學院擔任教務主任。同年,鳳山佛教蓮社亦重建。三年後(1967)因高血壓病況加劇而辭去壽山佛學院教職。
1965年出版《皇帝與和尚》(資料也是在關房裡就準備了),1967年費時近十年的《佛門異記》出版。1967.11.26鳳山佛教蓮社重建落成。
1967年星雲法師也創建了佛光山(開山)。
1968年(50歲) 「弘法散記」再版出版。
1972年(54歲) 出版「東南亞佛教見聞記」。
1972年起(54歲~) 創辦精進佛七。分別舉辦出家、大專、青少年及兒童佛七,遍含各年齡層與四眾佛徒;自此十餘年來,主七中以身作則,全程帶領與參與,影響至為深遠。
1977年(59歲) 出版「佛七專集」。
1982年(64歲) 於台中太平籌建清涼寺為長期佛七之淨土道場。(1984年8月,清涼寺開始舉辦精進佛七)
1986年8月9日晚間 安祥圓寂於鳳山佛教蓮社「懺悔室」。世壽六十八歲,僧臘四十八,戒臘四十六。
近五十年的老友星雲大師,退位(1985年)後正於美國西來寺閉關。
忍窮耐苦,障難無畏
師公十九歲時(1937,民國26年),日軍侵華,目睹了日軍的殘暴蠻橫,自己正值壯丁之年,隨時有被加害或捉走的可能,那年冬天,逃到離家鄉三十里叫「丘場」(西場)的地方,想找個地方出家。
師公回憶說:「說起我的出家因緣也是很坎坷,離開家鄉後,一心想出家,到處跑、到處問、到處求,甚至到另一縣去;但是,那時我正值壯丁之年……………很多廟都不肯收留,怕惹麻煩;於是我就天天跑、天天找,把腿子跑得都磨出泡來了,還要處處懇求人家讓我出家!」
到了二十一歲,經人介紹,終於如願出家了。但卻在廟裡過著趕經懺和打雜役的生活,而且佛事通常是在十幾里外的地方做,三更半夜零下溫度的寒冬,風雨無阻、全用走的,「那種冷、那種苦啊!不是用言語所能形容的」。錢也從來沒拿到,都給師公拿去;念經回來,快天亮,還要叫醒小沙彌陪著作早課,早上自己沒得吃,還得用自己未出家前帶來的錢(因父亡分家產所得的錢)去買早點吃。除了經懺,「佛法」沒學、「修行」不懂,苦不堪言,還不准他外出受戒(要滿三年才准)。錢也快用光了。這樣過了、忍了兩年,不斷要求下,好不容易(受戒一切所需和費用自己負擔、找保人………)才准他出去受戒。1941年正月底,終於離開出家常住,往南京棲霞山受戒。
受完戒,決心留在棲霞山律學院(佛學院)讀書,要讀的書和日用品一買,身上的錢就差不多用光了,其他同學都有出家常住的經濟支持,師公是自己堅持要來的,沒有任何資助。在學院中只得一邊念書、一邊做行堂、殿主等苦行,得個微薄收入,道場裡沒人做的事都找他,因為大家都知道他沒錢。常住知道行堂辛苦,優待行堂,一個月分給一塊鍋巴,兩人當行堂就兩人分;師公也從不捨得吃,把鍋巴賣給住茅蓬的修行者。星雲大師說:「煮雲法師長年累月無筆墨紙硯、無一文足敷零用。」師公自己也說:「因為常住知道我窮,所以有什麼事都找我去做,甚至連死人衣服送不了的都給我。」
1943年的暑假來臨,僅有的兩套半衣服已穿破了,身上一無所有,師公向方丈和尚(月基法師)請假要去趕經懺,說明了苦衷,和尚說:「你少得太多了,要是少一點我倒可以幫你忙,比如一雙鞋子或一雙襪子;可是你什麼都沒有,我沒有辦法幫你的忙。好吧!你去吧!你還是學生,開學時你要回來。」
師公下山趕經懺,佛事才開始他就無緣無故生病了,他患了嚴重的瘧疾,為了錢還是得撐著做,因為沒錢看病又整天奔波勞累,病情日益加深。就這樣趕了一個月經懺所得的錢,加上一位戒兄補貼了不足的部分,才作成一件長衫。師公回想當時說:「說來實在可憐,就為了做這一件大褂子,差一點把命都送掉了。」直到回到學院仍在生病,真的是「貧病交加」。
病了一場,教務主任和四當家都叫他下「庫房」,四當家一番好意地說:「你自己多病又沒有錢,你還是到庫房來服務吧!這樣每個月就有單銀好領。」師公回答:「我不去!我還要讀書。」
「你要讀書!那你將來想做什麼呢?」「我要當法師!……」這就是當時師公的回應。
師公早已立下志願,不甘做個經懺僧或打雜僧,要做個能說法的法師。於是奠下他在任何逆境中都能吃苦忍苦、力求上進、不斷充實自己的強靭意志與決心。
那年冬天,他決定離開棲霞山,除了不想當執事,二來也想去當時江蘇佛教界最高學府的焦山佛學院(師資優良、人才濟濟。學生通常是各校前幾名的人才去的,個個品學兼優)繼續讀書;尤其學業成績名次在他前的都去了焦山,在他後的也去了,自己是第三名的卻還待在棲霞,自然是不甘願的。
可是到了焦山,已是學期中途,只能住下來做個旁聽生,過了年也當行堂苦行。學期結束公佈成績:講演比賽,名列前茅,考試則是班上五十六人中第十六名。本來以為下學期一定可以變成正式生了,沒想到當家師(副院長)卻以他年齡大為由:「『胡適之』二十五歲已經得博士回國了;你不覺得慚愧,二十五歲還讀書!」不留情面地訓了他一頓,寫了一張條子給大和尚(院長-雪舫和尚):「這個學生今年二十五歲了,你還讓他讀書,那我也申請進學校讀書!」就因如此,無法成為正班生,只能再當個旁聽生。
師公當時心裡深受委屈,為何想讀書的路途這麼坎坷?連縫縫補補湊合著用的被子,睡覺時一不小心腳一伸,嘶!一條大裂縫,第二天縫補了,隔天睡熟了,不注意嘶一聲又破了;晚上都沒辦法安穩一覺睡到天亮。心裡越想越難過!忍受一切窮苦,就為讀書走正路,還要受這般委屈,難過地眼淚直流。
這樣的打擊,1944的下半年,師公於是離開焦山到上海清涼寺去,做個經懺僧!
到了這裡,師公回憶說:「……只要進入焦山讀書的學生,出來沒有一個不是當『法師』的;而一個法師突然跑來趕經懺,這種日子並不好過,那麼在這個隊子裡,只有捏起鼻子來──不吭聲!就只能讓他們去講,連回嘴的機會都沒有。」少不了揶揄、譏笑:「……學法師的是『高高在上』,我們應該向你『頂禮』耶!你怎麼跑到這地方來……」
八個月的經懺,連一塊錢的花生米都捨不得吃,就是存啊存,好不容易弄了一床棉被和幾件衣服,他知道他還是要再讀書的。
1945年春,正好圓明講堂(圓瑛老法師)開辦「楞嚴專宗佛學院」,師公就去就讀了。可惜隔年,圓瑛老法師中風後無法授課了,老法師是講堂支柱,學院無形中便停頓下來,師公又得離開他往。
後來輾轉去了普陀山,普陀這三年多是師公生命中很重要的經歷和轉捩。
回顧師公在那個兵荒馬亂的年代,從差點被日本人抓去,鄰居的地方士紳硬是將他保下開始;日本投降後在青浦被抓去關,幸運又被保出;1949的普陀第二次抓壯丁當兵,一位保幹事(陳錦華)替他講話:「煮雲法師不能去,他要侍候關房的關和尚,這是佛教界很重要的一樁事情,他一步也不能離開。」這才被放下來,其他很多法師都被抓走了,除非用錢贖人。之後又為了一住持與未及二十歲的徒弟──師徒二人不應抓去當兵據理力爭,反而自己被抓,幸而運氣好,這次靠軍政處袁處長才逃過此劫。這就是身處那個時代莫可奈何的苦,師公也遭遇了,只是還幸運些。
來台後,師公和星雲法師(1949年來台)等一樣畢竟是年輕的第三代,在大陸時才剛踏入佛教社會,尚無聲望、人脈,因此來到台灣都是境遇艱困、四處漂泊、吃盡苦頭。
1950年師公好不容易隨著軍醫院來到台灣,剛開始寄居軍中,任軍中佈教師,公暇可以出外弘法;後來從借住后里懷德堂半年開始,包括台南居士房子外面搭的竹棚小房等,居無定所,四處遷徙,也四處佈教弘法,只為了找尋一處因緣可供落腳安身之處。
師公回憶說:「我『一生漂泊』,因此深深地體會到:自己跌倒了,你不能希望有人扶你起來;有人扶起來的機會太少了,跌倒了還是要自己爬起來。」
歷經了近三年的艱辛歲月,終於,1953年初,師公和星雲法師到了佛教會找同戒、同學又是好友的廣慈法師,剛好有兩個好機會,宜蘭、鳳山都來信,請佛教會派法師去常駐弘法,最後星雲法師到了宜蘭,沒多久師公應星雲法師之邀至宜蘭參觀、說法結緣,又到中部講法,到台東一個月的佈教之後,終於到了鳳山蓮社落腳安身了。總算結束來台的流浪生涯。
此後,有了安身與弘法基地,到1958年底閉關前,可謂不畏勞頓地深入各地巡迴弘法佈教,如當時心悟法師稱師公為「三多法師」──行路最多、講法最多、度眾最多,可見一般。
1958年12月閉關,另一個磨難考驗卻正伺機而動。隔年(1959年)的八七水災那天,師公在關房中洗澡,著木屐在長了青苔的地板上滑了一跤,頭也傷了,夜不能眠,只好出關到台大就醫。沒想到從此高血壓如影隨形地跟著他,一看書用腦頭就痛,有時血壓高起來痛得更厲害,而且常常不能入眠。自此十多年,基本上師公是為病所苦,時好時壞,無法再如從前那樣看書寫文章、教課講經。
星雲法師曾對師公說:「如果你當時不是因為生病出關的話,就不知道要多讀多少書,多寫多少文章呢?實在很可惜!」
其間,雖然一直以來的弘法伙伴與好友星雲法師,1964年在高雄創建壽山寺辦佛學院,而請師公去擔任教務主任協助辦學,但三年後仍因高血壓病況加劇而辭去職務。
總之,師公原本活躍於弘法、真誠想為佛教作一番事業的雄心大志,這段時間,卻為這身體病苦所限,歷經了另一段默默堅忍承受的半沉潛時期。
直到1971年,師公說他自己:「我想一想,不僅度人沒有度到,而且連自己也不能了脫,這該怎麼辦呢?」後來在台東清覺寺和徒弟們商量在那裡創辦精進佛七,「因為我的身體狀況只能念佛。這一來,一方面自己念,一方面領導別人來念,既不用動腦筋,又可以念佛來消業障。」
自此(1972~),師公不斷地主持精進佛七,除了對一般信眾,也針對大專、出家、青少年及兒童等不同對象或年齡層分別舉辦,不僅在自己的道場主持精進佛七,其他道場也紛紛請他去主持,甚至遠至馬來西亞。這樣近乎苦行的精進打七,師公主七也始終以身作則,念佛、拜佛全程帶領和參與,加上他激勵大眾苦修的獨到開示,那個時代,那十多年簡直風靡了整個教界,師公帶領的精進佛七蔚為風潮。一直到他圓寂為止。
以上所述,可以點滴略見師公一生歷經了多少的艱苦與磨難!連閉個關都要來個障難!然而不管怎樣,他堅定不移地力爭上游、不停歇的參學修行、以及不改初志地就是要當個能弘法利眾的「法師」,總想辦法不懈怠的精神,更是令人不得不五體投地地讚佩!
勤學參方,正待來時
師公在棲霞山的忍貧忍苦是出了名的。之後,去焦山前,怕自己沒人事關係進不了佛學院的大門,先去了鎮江金山寺想請求當家太滄老和尚為他寫封介紹信,首座普仁老和尚來找當家,一聽介紹是某某學僧,很慈悲地就說:「你的名字我知道,你是一位了不起的好學僧,我聽你們大和尚(即月基老)談過你的事,你能苦行讀書,要得!要得!」轉臉就對太老說:「當家師,這個學生留他在金山住。」並且開玩笑地說:「金山是最好的地方,金山跑到銀山去都不可以,怎麼可以到焦山去……」可是當時師公對住禪堂不感興趣,只是一心一意地想學做法師。師公回憶當時:「頑強無知的我……平白辜負了二老提攜之恩,仍然跑到焦山去當旁聽生,現在回想起來,仍感內咎。」
前面也提過,在棲霞山時,師公就回應了四當家:「我還要讀書」、「我要當法師!」
到了焦山,仍是貧病交迫,但師公更是苦行求學,只是沒想到一學期後,演講了得、成績不壞還是沒能成為正式生,令他極度受挫而離開。
上海趕了一陣子經懺後,明白自己不能久待,一定要再去讀書才行。
於是接上圓瑛老法師辦「楞嚴專宗佛學院」的因緣,除了楞嚴,這裡還有應慈老的華嚴、興慈老的天台、范古農老居士的唯識等。
後來到了普陀山(1947元月),一方面趕戒期當大悅眾,二來是朝普陀當參學。戒期結束,師公就上佛頂山慧濟寺閱藏樓去閱藏。
1948年到前寺普濟寺聽誠一法師講法華經,並於該寺留任「知客」。後又轉往雙泉庵任課教書。
普陀期間,師公常常親近閉關的修行和尚。
比如說妙善(妙解)和尚,曾是來果禪師的法子,高旻寺任了三年方丈,卻到處想找閉關之所,到哪都有人認得他,才來到「海外」的普陀,雖然還是被人認出,總算在這裡閉了關,一閉三年,再度移處閉法華關,師公問他現在關房裡做什麼?妙善老說:「你不問,我從來就沒有想起這回事,你這一問,我倒要算算我的時間給你聽了。」他又接著說:「我一天坐三枝香,一枝香一個半小時,另外再作兩堂功課,又誦一部法華經(老和尚很熟,只要四小時),還要拜佛八百拜(老和尚是慢慢拜,他自己說四小時),再吃兩頓飯。」
師公回憶說:「過去的大德修行是持續不斷的,不是像大家這樣打精進佛七,只有七天而已…………看看人家…………可以說睡覺時間是『少之又少』,我們有生以來都沒有這樣修行吃苦過。」
還有壽冶老和尚,有一次師公找老和尚聊,師公說:「老和尚!您這樣用功,每天睡多少時間呢?」老和尚說:「人嘛!都是要睡覺的,不過是睡得多、睡得少而已。」師公緊釘著問:「老和尚,您到底睡多少時間啊?」他說:「睡!那是幾十年來都是這樣子的啦!我是十二點睡覺,兩點半起來。」
師公在普陀山,幾年來都是睡四小時,還多了老和尚一個半小時,師公說:當時自己慚愧得沒話講了!
壽冶老和尚在五臺山當住持時,刺血(加墨水)寫華嚴經(八十一卷),寫了六十卷人都倒了,只休息一小段時間(醫生說起碼要休息一年),一天夜裡不給侍者知道,走路東倒西歪扶著牆走到文殊菩薩聖像前,點香跪求菩薩給他「精神」,趕快恢復,把經寫完才能滿此心願,不然死不甘心……。此後他寫經都在夜裡寫,不給人知道,一部華嚴經寫完了,他人才發現。
老和尚來此之前,天童寺請他去做方丈和尚,他卻偷偷跑來普陀山閉關。
當時閉關的還有德源老和尚、塵空法師等。德源老也是一位很了不起的苦行行者,當時師公在雙泉庵拜占察懺也是老和尚教他的。而塵空法師(太虛大師的弟子)在庵裡樓下閉關,師公就在樓上打佛七,日食一餐,除早晚課、楞嚴咒,日念十一萬聲佛號。在普陀,師公自己也打過觀音七、地藏七,都是一天十支香。
這段時間內的1948年末,拜把兄弟的弘度、星雲二位法師一接了南京華藏寺當住持與當家後,就寫信給人在普陀的煮雲法師:「我們兩個人有地方了,你到我們這兒來。」星雲法師還寄了五元法幣給他。這就是他們之間的情誼與相知。
1950年,師公的渡海來台,好似是他自利利他的一個分水嶺,跨越到了另一個生命階段的不同光景。他出家以來的一切艱苦,他的刻苦求學,他從棲霞、焦山、圓明到普陀的所有學習與歷練,終要在他立志當法師弘法利生、自修化他的志向與核心理念之上,隨著踏上寶島台灣,在這塊土壤上,開始開花結果。
為法為教,鞠躬盡瘁
師公從求學時代,說故事的功力早已受到同學們的歡迎,講演更是一流。文章也是,自棲霞時代就受到師長的稱讚與肯定。
跟著軍醫院來到台灣,冒用別人沒來的身份証被撕了,沒身份證想離開軍中是個問題,還得等一段時間,師公在那裡當軍中佈教師,尤其很多患肺結核病的傷兵,師公給他們「精神治療」,用佛法來安慰他們,也把它寫成稿子,再一篇篇於佛教雜誌上發表。沒事也經常外出講演弘法。
部隊移到后里,附近有個常去的懷德堂,心想住佛堂較清淨,於是就借住到那兒,有事再回軍中處理,更是常常出去弘法。也曾到毘盧寺鐘樓上住了半個月,閱讀大智度論。
當時弘法中,沒想到師公經人介紹是南海普陀山(觀音菩薩道場)來的法師之助,以「普陀山來的和尚」這塊招牌,在中部一帶改革了殺生祭拜的陋習,並且闡明正信教義。也開始了到偏遠東部──台東佈教弘法的因緣。
師公說,他很早就發了這樣的一個露水道心:「吃人不吃的苦,走人不走的路」。師公來台後,因緣使然,因緣成熟,真的開始這樣的依言而行!
自此,他出版了《南海普陀山傳奇異聞錄》,更順緣積極地應邀四處說法、巡迴講演、成立念佛會等;也接掌了鳳山佛教蓮社,以此為基,蓮社本身蒸蒸日上,同時開展了活躍於教內、各地(含澎湖),包括幾度環島弘法,全生命投入的弘法利生事業。除了章嘉大師、南亭、成一等其他長老,星雲法師、廣慈法師與師公可以說是自開始就是熱情相伴、互邀互支持、並肩作戰的長期盟友,拜把之緣深厚非常。
至於文字弘法,師公不論講演的稿子或者執筆為文,都是當時在人生(常期撰稿、編輯)、覺生、菩提樹(編輯委員)等佛教雜誌上發表的常客,包括1957年與星雲法師等人合辦的今日佛教雜誌,為當時能適應時代、提供一些能引發讀者興味進而學佛的文章,為能通俗化以弘揚佛法,大環境中盡了不少的關心與貢獻!
1958年夏末在倡印續藏的環島宣傳弘法行程中,遇強颱襲擊,險遭不測,回來後師公就動極思靜地發願掩關自修。
師公在關中,先閱般若部,六百卷的大般若經,師公說使他受益匪淺,尤其是常啼菩薩的悲心,更是令人感動。接著閱讀史傳部,師公說:「從佛祖統記、法苑珠林、經律異相、釋氏稽古略到歷代的高僧傳,費了很長一段時間,微頭微尾,閱讀了一遍,使我感受最深,同時也產生了一個感想,那就是一般高僧大德的傳記,文字內容,詞藻固然很美,但多艱深冗長,看起來費時費力………,徒增讀者辛苦。因此,引起我取精摘要,刪繁就簡,以白話重寫的念頭。」這是後來《佛門異記》三版時(1978)師公寫的自序中說到的。
師公接著說:「重寫的經過是這樣的,先把整個史傳部看一遍,第二遍才開始選材,把需要的部份作成眉注,第三遍分類摘錄所要資料,第四遍譯成白話,第五遍抄錄稿紙,第六遍審核,第七遍清稿重抄,每一位古德傳記,都要經過這樣程序,一點一滴,日積月累,耗十年心血,才完成本書,回憶起來,不勝感慨系之,若是今天叫我再寫,不要說沒有那份精力,連勇氣都沒有了!………取材方面,也不僅限於史傳部份,包括了經、律、論多種典籍。………這部書,有六十餘萬言,千三百餘頁…目的並不是為我自己,而是為了整個佛教,因為學佛的人一定要看高僧傳,弘法的人更要看高僧傳,有了這部書,都可以省時省力……………」可以深切看到師公總是想到對人有利益、為法為教的那份發心、投入與苦辛!(另一《金山活佛》亦是在關中寫的,1959年已先出版)
因緣它就要這樣展現!隔年八月七日,嚴重跌跤令師公出了關。而且引發的高血壓症,往後十年間相當程度影響了師公講說、寫作的弘法家業,不能再像從前那樣活躍而廣應。雖然師公只要在身體狀況許可時,總是儘可能地應眾生之緣、盡力地往來說法,但都是在時好時壞的空檔中,多是忍著苦、勉力而成。
師公在《弘法散記》的自序中(1960.10初版)就說:「我是一個不善為文,而且自幼多病的人,從開始讀佛學院就與病魔結下不解之緣,尤其是風濕痛、筋骨痛,時時發作,來臺後除抱病弘法外,最怕的就是寫文章,經常為了完成一篇講演稿,而把這篇文章繕寫謄清後,就如同生了一次大病似的痛苦。有時候,一篇文章寫了一半或一段就支持不了,倒在床上打打捶捶,痛苦很久,再起來寫那未完成的篇章。
「我常常對一些青年朋友們說:『你們喜歡看我的書,而且看得很高興,可是你們卻不知道我當時寫這本書或這篇文章時,所受的痛苦是如何的大,我的每一本書、每一篇文章,甚至每一句話,都是忍著極大的痛苦寫出來的,我希望你們能寫的人,沒有病苦時多寫多讀,多為佛教努力。』
「現在,我也希望看我書的讀者們也是如此。近幾年來,我更不行了,血壓高不能用腦筋,這篇序文就是忍著痛苦完成的。
「有人說:『你每出一本書,都在序言中叫苦,是誰逼你寫的?誰叫你出書的呢?』話雖然不錯,但這是責任問題,我既然出了家,『既為佛子,當做佛事』,只求無愧我心,做我覺得無限慰藉的事。」師公是這樣地忍苦發心!
當然,雖是如此,師公的堅毅,師公的德召帶領,蓮社仍然不斷成長、茁壯。
以師公修行者不斷向上的本色,以他為眾生、為法為教的厚直熱誠,他總是有辦法的!
1972年,師公主持精進佛七的另番氣象與生涯於是展開,苦修精進的方式,自利利人。令人想及,當年他在普陀親近一些閉關苦修的和尚與自己打七用功的經驗,為他後來能夠改造帶領精進佛七,顯然早已奠下資糧、預埋前因。
至於十多年來的高血壓困擾,遇上佛七中的天天開示,師公回憶(精進佛七舉辦十周年時)說:
「我曾經說過我無法講演,過去,雖然也舉辦過精進佛七(1972~),可是開示時有翻譯,每講五分鐘就可以停下來休息讓他人翻譯,這在大專精進佛七開始舉辦(1974,民63,於台東清覺寺)前,有十五年的時間都是如此,否則連續講十幾、二十分鐘後,那種頭痛的艱苦,非身入其境者不知其苦(自1959年跌跤後)。
「但是,大專精進佛七就不需要翻譯了,至於我能不能不休息地講,我自己也不知道,因為我的血壓高達兩百度以上,若是一般人已經不能講話了,可是,我還能夠打佛七,而且每天還拜八百拜,真是不可思議!
「於是,學生報到的那一天,我就在佛前祈禱,求佛菩薩加被,等佛七完了再把痛苦加在我身上。說也奇怪,隔天講規矩的時候,我竟然一講就是一小時又四十分鐘,我得到感應了!我可以同大專生開示了!這種興奮之情真是難以形容。
「因此,從民國六十三年的大專精進佛七之後,雖然高血壓仍然沒有降低,可是講規矩、開示,我都有力量自己擔當。」(大專生的佛七,每天拜佛一千拜、念佛九柱香…)
自此,不論出家在家、男女老幼,就連大專青年,都能在精進中感其受益與實用,形成一股風尚。禁語精進的氣氛中,不要說一千拜,幾千拜的都有,因為睡眠少、拜佛多,常有因體力不支而需救護者,因此護七人員中還有醫生與護士。因為精進如此,參加者受益也大,感應的也多。
師公如此帶領大家打七精進修行,自己道場與各地道場馬不停蹄地主七利眾,一直到1986年(民國75年8月)他圓寂為止。
這就是我們「為法為教,鞠躬盡瘁」的師公!
前面提到,師公在焦山,以他年齡大為由不讓他做正式生的,當時的當家師(副院長)就是東初老人,師公說:「我們佛法是重視因緣的,這段逆緣卻是我日後的增上緣啊!」
民國39~40年間老人在北投閉關,師公(煮雲法師)就四度去叩關,聆受老人教誨;後來人生雜誌(老人是發行人)的主編星雲法師向師公要稿發表開始,師公的動筆寫作、弘法,包括老人等大德發起的影印大藏經──兩次的環島宣傳佈教等,拉近了師公與老人的距離。之後與老人的交往互動,更形密切。
如老人的高足聖嚴法師所說的:「…在他(指東初老人)辦學時,最受打擊的學生是煮公,到了他晚年,最受器重和倚重的,也是煮公。」
甚至1971年後,老人在佛光山、義永寺兩度提到要為師公(煮雲法師)授記,說:「你與聖嚴很好,等他回來,你們兩個在文化館作個儀式。」(繼承焦山法脈,與中華佛教文化館的法統)後來聖嚴法師得到博士學位回國,老人要聖嚴法師去信請師公(煮雲法師)過去,但因師公正在萬佛寺主持大專學生精進佛七,一天也走不開,而未能成為事實。
師公說:「在我個人來說並不感到遺憾(但覺得有負老人美意),只是對老人圓寂後的囑咐,內心深感惶恐慚愧。」在老人的三份遺囑以及給聖嚴法師的信中,凡是提到文化館的繼承問題及組成財團法人的名單,都有師公的名字。
看到師公在此因緣中的轉變,看到這些大德善知識間的種種,讓我深覺感動,因緣難思難議,修行亦在一念之間,值得我輩學僧深思學習!
而師公與聖嚴法師的因緣,他們之間的友誼,也是密切而濃厚!讀者們讀聖嚴法師《我的法門師友》書中的〈煮雲法師──同鄉同門道誼長〉一文即知,在此不作贅述。
而我的戒和尚──星雲大師,他的耐苦辛勤、慈悲大度,就為了佛教,不計個人毀譽,其為教、為法、為人的大貢獻、大成就,是有目共睹的。我感覺,他的發心、悲願與前瞻智慧,是天生的;他能有大福緣、智慧與人分享,是自己做來、耕耘來的。他一路行來,從早期的弘法、寫作,到培育僧才,創建佛光山-尤其教育、文化、出版事業的開展,乃至一切辦學、法水遍流五大洲的開枝散葉、報紙電視、國際佛光會等,大師「人間佛教」理想的實現而能影響宏遠、成其大者,真的是空前且無人能出其右的了。我對和尚稱歎而景仰!如果我的師公能夠看到昔日好友今天這番的成就,一定是非常非常歡喜的!
上個月(6/26),戒和尚來到南屏別院,我特別去向他老人家頂禮,蒙別院住持妙樂法師之助,見到了和尚,和尚很慈悲、很關心年輕後學,問了我一些。和尚問我將來想做什麼,自己一時間沒能清楚答上。我想:學發菩提大願,定慧增上,以法利人,令眾歡喜。就是我此生想做的。
我也特別寫了這一篇。
戒和尚(星雲大師)與師公大時代中有近五十年的情誼、法誼,大師在師公圓寂一年多時,曾寫了一篇紀念文,以六度波羅蜜來讚歎這位老友。
大師說:「煮法師和我之間,是將近五十年的同學、同戒、同事。從求學到弘法,人雖有國內、國外,有南、北之隔,但是,我們的精神、想法卻是時常在溝通的。」
「………煮法師的一生,可以說是在能苦、能窮、能難、能飢、能餓,能忍受種種的侮辱與難堪之中,愈挫愈勇,最後得到他的成功。」
「………我跟他一起到各處參訪弘法,大家對我的重視有時超越他,但是,他對我從來沒有心存不滿或嫉妒,我得到利益,他為我歡喜,沒有一點疑忌的心理。」
「………煮雲法師對於別人的央求,有困難找他,皆能滿足對方所求。一心一意為他人歡喜、祝福、讚美、說好話,可以說,整個善心美意的布施,他都做到了。尤其,對於佛法的布施,到處 講經說法,到處隨堂開示,都會滿足信徒所求。」
「………煮雲法師圓寂了,我對他有說不盡的哀思,在他舉行荼毗傳供的時候,我在美國〔筆者按:當時大師人在美國西來寺閉關〕寄了一幅輓聯,寫的是:
你我同戒同參同學同事同弘佛法人稱同兄弟
相互忍苦忍貧忍誇忍難忍氣吞聲誰知忍會離
弟 星雲 敬輓
以這幅輓聯來表達我跟他的關係因緣,有人要推崇他為淨土宗的祖師,我認為那是不夠的,因為,他實在是一位現代的菩薩。為什麼呢?菩薩必須具備六度滿行,而煮雲法師具足了六波羅蜜,我想他是一位大菩薩,他會乘願再來,繼續弘揚佛法,廣度眾生。」
我也以大師──戒和尚的這段紀念文字,作為我提筆寫師公、緬懷師公、讚仰師公的一個結束。我也相信師公必然乘願再來,因為他總是不忘法教、不忘眾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