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廬老人的佛教教育理念初探
─── 以大專佛學講座課程規劃為核心 ●林其賢
提要
台灣光復後佛教信眾教育之推展,應數李炳南雪廬居士(以下簡稱雪公)所開辦的大專佛學講座為時最早,持續最久。起始於1960年7月,迄今仍持續辦理,允稱教學有成之教學活動。本文以「課程設計與規劃」觀點出發,從學習目標的設定,程序的組織安排,學習的教材教法…等方面之探討其規劃成功的質素。經研究發現:雪公佛教教育目的確立於:實現人間淨土,求生西方淨土,而以健全人格為基礎。學習目標的次第安排,由近而遠,由今生而來世,由可檢證之現量而至難以檢證之聖言量,宗旨明確,所訂目標具實踐性。
雪公對教育內容的安排是:大小兼弘,解行並重。課程安排有開有合:以初級班的六門功課為基礎,開展可為「廣學三藏教」;而歸趣明確,收束起來,所有學習皆是導歸極樂的輔助教學,而「不改彌陀行」則為其主要學習內容。
雪公教育理念中另一特殊點是:世出世法並重,兼顧佛法流傳之現實面與超越面。佛門中的「福慧雙修」如被誤解則常會偏於個人的修學,雪公重視「辦事」的教導,這便兼顧個人的修學以及大眾事務公共事務的參與,從而使修學佛法的超越面得以進行,亦照顧到佛法在世間流傳的現實面。
關鍵詞:李炳南、雪廬老人、課程規劃、佛教教育
一、前 言
台灣光復後佛教教育之推展,對象不定、時程不定之講經、演講等類型姑不論,專就系統性教學活動之推展言,溯其源始,當以「台灣佛學院」為發端。此係妙果和尚禮請慈航法師出任院長,於1948年所創設。稍後有大醒法師1951年於新竹靈隱寺開辦的「台灣佛教講習會」、白聖法師於1957年創辦「中國佛教三藏學院」、續明法師依印順導師於1961年創設「福嚴學舍」。1唯這幾所教學團體皆以僧眾為對象,屬「僧眾教育」或「專業教育」。若以「信眾教育」或「基礎教育」的類型論,2則應數李炳南居士雪廬老人(以下簡稱雪公)所開辦的大專佛學講座為時最早,持續最久。
雪公開辦大專佛學講座,起始於1960年7月,當時名為「慈光大專學術講座」。而後於1971年起更名為「明倫大專佛學講座」,3迄今仍持續辦理。歷時如此長遠而開辦不輟,即已顯發無比之價值,而所培育之人才無數,更是開辦成功之明證。
成功的教育規劃設計有那些質素?怎樣才能有效有品質地規劃辦理?近年來佛教團體多開辦有各層級各類型的佛學課程,然對課程規劃之知能與方法常感不足,4雪公創設流傳如此長遠且有效之教育施設,其中必有深可學習參考者。本文擬從「課程設計與規劃」觀點出發,從學習目標的設定,程序的組織安排,學習的教材教法…等方面之探討呈現其規劃質素;期能由此了解雪公創設大專佛學講座對各項施設元素之規劃與考量,探討其成功因素,以作為佛教教育相關課程規劃時之參考與憑藉。
二、雪公的佛學弘化
雪公對佛法的弘傳從補習教育、成人教育(講經講演)、基礎教育(大專佛學講座)、高等教育(內典研究班、師資培養)…,普遍而長久的推動,對光復後台灣佛教的推展當有相當程度的影響。以下,謹就講經、師資培養、大專講座三類略述其弘化行事。5
(一)講經、演講
雪公曾自述弘化因緣,起始於1931(民20)年。其時雪公於山東莒縣主持獄政,因連年內戰,莒縣頻遭兵禍。1931年莒城且遭受圍城達半年之久。解圍後,雪公與電報局長合作,每週舉行一次座談會,由雪公主講。期間亦至監所弘講6。1937(民26)年7月,雪公隨孔奉祀官德成避居重慶,在重慶長安寺初謁太虛大師,大師即派公至監獄弘法,為期約一年。頗受大師讚賞器重。後遷歌樂山,太虛大師復推薦其於雲頂寺弘法,歷時約兩年。7當時並組一蓮社,長期念佛講經。8
1949年2月,雪公再隨孔奉祀官德成來臺。公餘之暇,展開弘法利生事業。4月,於台中市居仁路法華寺開講《心經》,是蒞台首度正式說法。而後於法華寺開講有:《四十二章經》、《仁王護國經》大要等。
靈山寺則是繼法華寺後之另一弘講道場。雪公除於靈山寺每年佛七時應邀開示,每週定期舉行講經法會,曾開講:《無量壽經》、《觀無量壽佛經》、《無量壽經優婆提舍願生偈》、《妙法蓮華經》…等。
公初履台時,弘化範圍甚廣,除台中市外,中部地區曾至豐原慈龍寺、慈濟宮、龍意堂、台中寶善寺、二份埔慈善堂、彰化曇華堂、鹿港龍山寺等處弘法,大扇蓮風。經數年之弘化,台中市北屯慈善堂及霧峰贊化鸞壇,原為一般神壇,因執事等常來參加靈山寺、法華寺念佛道場講經法會,受公感化日久,均改而皈依正信佛教,成為淨土道場。
南部地區則曾應邀至屏東東山寺、鳳山蓮社、高雄連雅佈教所、岡山龍湖庵等處巡迴弘法。北部地區則有基隆佛教蓮社、桃園樂生療養院棲蓮精舍、桃園蓮社,及新竹文雅佈教所說法座談。開講內容有:《八大人覺經》、《阿彌陀經》、《楞嚴經.大勢至念佛圓通章》、佛七要義、念佛法要…等。
1952年台中市佛教蓮社大殿兼講堂落成,公連續六日開講佛學,爾後每周講經,率以為常。於台中蓮社開講有:《四十二章經》、《楞嚴經.大勢至菩薩念佛圓通章》要義、《法句譬喻經》、《蕅益大師法語》、「臨終助念方法」、「唯識境略舉」、「內學質疑」…等,為弟子開示修行法要,並解答研學內典相關的疑問。
1958年,慈光圖書館開幕,開講《佛說尸迦羅越六方禮經》。爾後每周三晚間於此講經,直至往生前一月未嘗間輟。所講授計有《地藏菩薩本願經》、《阿彌陀經》、《法華經普門品》、《大勢至念佛圓通章》、《普賢行願品》、《維摩詰經》、《金剛經》、《楞嚴經》、《圓覺經》、《八十卷華嚴經》…等。
1966年,善果林太虛紀念館落成,弘化之所又多一處。此處曾開講《佛說孛經》、《無量壽經》、《四十二章經》、《法句譬喻經》、《法華經普門品》…等。
台中蓮社、善果林與慈光圖書館為雪公長期駐講之地,此外,每年元旦常應慎齋堂之邀開示法要,計開講有:《仁王護國般若波羅蜜經.護國品》、《佛說八大人覺經》、唯識要義、《阿彌陀經》、《彌陀要解》中「善根福德因緣」要義、《蓮池大師警眾法語》、《雲棲法彙節要》、《極樂真詮》、《西方合論.修持門》選講…等。
(二)大專講座
雪公於台中開講後,從學者漸多。1958年7月起,即有私淑弟子群聚台中,請求雪公利用暑假為大專學生講授佛學概要,從此奠定慈光講座因緣。各地大專學生,包括海內外僑生,聽完講授佛學概要後,踴躍要求後續課程。至1960年7月,由臺灣大學學生發起正式成立「大專學生慈光講座」,為期二十一天,全國大專院校,報名參加非常踴躍。
計自1960年至1968年,每年七月舉辦一期慈光講座,共辦九期。而後於1971年起改名為大專明倫佛學講座,迄今仍持續辦理。明倫講座大致每年舉辦兩期,寒假為高級班,上課約兩週;暑假為初級班,上課三週。雪公於大專講座曾講授:《華嚴經.十無盡藏品》中之「慚愧二藏」、《楞嚴經.大勢至菩薩念佛圚通章》、《阿彌陀經要解》、《大乘起信論》、「三十七道品」、《佛學概要十四講表》、「實用講演術」、「國學提要」…等。
寒暑假密集課程之講座外,學期中亦舉辦有每週定期之活動,於1961年,創辦「慈光學術講座」」,每周六晚間,於慈光圖書館講授佛學接引中部大專學佛青年;每周日則於台中蓮社舉辦「大專青年佛學座談會」,親自主持青年同學佛學問答。翌年,擴大規模於慈光圖書館舉辦「慈光學術暨國學講座」,公每周二講授《禮記》,周三講授《金剛般若波羅蜜經》。周六講授「佛學」及「唐詩」。周四由立委董正之講授《孝經》,周五由台中師專教授傅世銘講授《易經》。
1980年,創辦「台中論語講習班」,專門研習《論語》,以培養弘揚文化之人才,公親授《論語》、《常禮舉要》。
(三)師資培育
1951年,應台中寶善寺邀請,每周末舉辦「佛學通俗講座」,訓練佛學講演人才。同年,台中蓮社籌組初始,即成立男女二眾弘法團,男眾弘法於台中男眾監獄,女眾宏法於蓮友家庭及女眾監獄。9
1953年,台中蓮社與靈山寺合辦「佛學講習班」,公與周邦道、許祖成、劉汝浩、賴棟樑等任講師。並於台中蓮社開講《阿彌陀經》,採教學方式,分科判段落,俾令弘法人員學習。
1955年,編撰教材,訓練蓮社二十位女青年,於佛誕節前舉行演講大會。
1974年,「內典研究班」創設開學,為期四年,招收全職學生,專門造就佛教弘化人才。禮聘會性法師講授系列天臺課程、淨空法師講授《金剛經》、周家麟老師講授《大乘起信論》、徐醒民老師講授《唯識》、王禮卿教授講授《國文》…。雪公擔任導師,並講授《阿彌陀經要解》、《八大人覺經》、《歷代通鑑輯覽》、《常禮舉要》等科目。
三、雪公的佛教教育理念
佛教,不論其是否為今日學科分類中的「宗教」,其內涵必然含括有「教育」的本質。10「佛」為「覺者」義;「教」則有兩指,一指「教法、教義」,此即釋迦牟尼佛教導之內容;一指「教團」,此即依釋迦言教所成立之團體。11釋迦為「佛」,其所教說為「法」,依此所成之團體為「僧」,佛法僧三者為佛教核心。而釋迦所教導在喚醒「覺性」,完成「覺悟」,因此,我們可以說:「佛教」即是以「覺性」為出發點,以達到「覺者」為目標,並在此兩者之間所施設的教育內容與組織。此一過程,即包含了教育活動之本質與目的,受教者,教育內容與教育建制…等教育元素。
雪公一生從事佛教弘化教育,本節擬從教育本質的確立、教育目的與目標之決定、教育內容與方法…等教育之重要組成元素,探討其教育理念。
(一)教育宗旨:實現人間淨土,求生西方淨土
教育宗旨,或稱教育目的,是為教育預懸的理想,用以決定教育發展方向,指引教育活動歸趨,作為教育活動發展的規範或依據;使教育成為有意義而循序漸進的活動,而不成為盲目凌亂的活動。12
教育目的的設定,常反映社會發展與國家需要,因此,不同時代會顯示出不同的教育目的理念。先秦儒家,教育目的在「成聖」,爾後轉變為培養國家社會所需之人才。二十世紀以來,則多強調國家公民教育、民主主義的教育目的。美國教育家杜威調適歷史上個人主義與社會主義的衝突,提出全民教育均等、兼顧個人發展與社會發展的主張。這個主張,促進了二十世紀民主主義思潮的迅速發展,允為當代討論教育目的之主流理念。13
以佛法教育而言,不學佛則已,既然學佛,終極目標自是成佛。然此一目標屬「盡未來際」的問題,時程久遠,難可檢驗。可以檢驗的部分是:在朝向此一終極目標的既定方向下,可預見的今生今世當如何安排?
杜威強調的:教育應兼顧個人發展與社會發展之需求,此為自我實現與公民責任的平衡問題。轉換視角到佛教發展歷史,則是大乘初起時,大乘與小乘的路線抉擇,以及往生西方淨土的取捨問題。
雪公手定蓮社社務,清楚地指明是要「集眾念佛,各求當生成就。」因此,往生西方淨土是雪公所確立的教育目標。這個目標的確立,雪公多次說明是依古德所說:正法時期戒成就,象法時期禪成就,末法時期淨成就而抉擇,因為淨土法門是「不斷惑也能了生死」14的橫超方便法門。如此方便是否可能,歷來討論者多,因此淨土學人多稱淨土法門為「難信而易行」。然而淨土法門最受質難的,還不在理論上是否可能是否可信,而最在於「不重今生重次生,不重此方重他方」之傾向。
不論淨土法門如何難信如何方便,其終必自許為大乘教法。大乘教法之興起因緣,殆相對於急求解脫側重自利的小乘教法,於是有自利利他大乘教法之興起。大乘教之淨土法門,如何而能不走回小乘教法偏重自利的窠臼?此即是自我實現與社會責任的平衡問題。雪公於是在提倡「求生西方淨土」的同時,亦揭櫫「實現人間淨土」之大纛,期大眾於皈心西方極樂淨土而尚未往生西方時,致力人間淨土的實現。雪公提倡儒佛並弘,呼籲從五乘佛法中的人天小果打好基礎…,均是如此理念之實踐,而明倫社之創辦尤可顯見。
雪公於1970年設立「明倫社」於台中蓮社。同年10月,創辦《明倫月刊》。公特撰〈零刊辭〉,闡述「明倫」二字義旨,指出:「明」是指佛家的「內明」;「倫」則是儒家的「倫理」。取名「明倫」意在弘揚佛家的內明精微及推闡儒家的五倫法則。創辦《明倫月刊》的目標是希望得到國泰民安的果,所以要「提倡我國純正文化,也就是漢魏後的儒佛融合文化。自己遵守更向大家宣傳,期待實現人間淨土,大同世界。」15而其手訂的〈明倫社訓〉也明確地提出「四為三不」曰:「為求學問,為求解脫;為轉移污俗,為宏護正法。不以佛法受人利用,不藉佛法貪名圖利,不昧佛法同流合污。」從正反兩面指點出明倫社的宗旨來。所撰聯如:「人間淨土需忠孝,心地功夫在聖賢」亦可見其理念。
雪公提出「實現人間淨土」的呼籲,並說明世尊一期化導,總為五乘。五乘雖最淺,卻也最為基礎,人乘做不到,其餘四乘必落空談。雪公云:
總括起來說,就是『諸惡莫作,眾善奉行,自淨其意。』分析起來說,就是從三皈五戒,進到十善,再進到六度,以至四等,四攝。使做一個真菩薩;假若不能,也要做一個真善人;最低限度,也須養成一個正知正見,不背因果的正人!必須這樣,因地才是正確,自己才有好的結果,眾生才能受到我的利益。退一步說,眾生才不至受到我的損害。16
從「正人」到「真善人」到「真菩薩」,都是以五戒、十善、六度、四攝…,為修學內容,只是層次有別。太虛大師嘗有偈云:「仰止唯佛陀,完就在人格,人圓佛即成,是名真現實。」17終極目標與基層功夫相應不失。雪公此處亦未偏於後世樂,而以今生與來生相聯結。雪公常教導學生的一則流傳甚廣的墨寶為:「白衣學佛,不離世法,必須敦倫盡分;處世不忘菩提,要在行解相應」。不離世法且不忘菩提,此亦顯見雪公佛法教學之重心。
從今生從此時做起,利益社會、利益國家,是雪公最殷切的教示,如:佛法是五乘說法-聲聞、緣覺、菩薩這是大法,人、天小果這是小法。可是五乘入手,先從那裡學呢?先從人天上學。…咱們這學佛的,學了幾天佛,世間的事故人情、天理人情一概不懂,這對社會有什麼利益呢?因此大家要先在人道上站得住,學佛才能成功。…大家一定要保住人格,懂得世間的道理,站穩人道。18
又如1984年論語班結業,雪公開示云:辦的事,若對於國家社會有利益,是對大家、公眾有利益,並非對自己有利益,果真如此,我們就去辦。19
弟子畢業要進入社會就業,提醒說:「在社會上,要注意不要跟人家不一樣,要內佛外儒通達人情事故。20」對仍在學的學生則勉勵其內外兼修,期以才能貢獻社會云:求學要得到根柢,先修明性德,以真才能,貢獻社會。學佛要先知無我,發心利眾,心道場,不可浮誇。作慈善事,應知純為救他,萬勿假公濟私,或沽名釣譽,則不失為正士,否則偽善真惡矣。21
凡此都見得雪公對社會責任的教導。
「求生西方淨土」是為未來的歸趣,「實現人間淨土」則是今生的投注。學習目標的次第如此安排,由近而遠,由今生而來世,由可檢證之現量而至難以檢證之聖言量,兼顧了立足腳下與放眼天下之此世樂他世樂的教法。
(二)教育原則:廣學專修,解行並重
決定教育目標後,在施設教育內容與發展教育活動時,尚需依教育目標來開展出教育的基本原則以規範各類教育活動。雪公之教育原則,最首出者為廣學專修以及解行並重。廣學專修的程度則須有師承來指導其學習次第,因此又重視學習次第與紀律。
廣學專修:重視次第紀律與師承
雪公對整體佛教的基本理念是:「廣學三藏教,不改彌陀行。」22因此對整體教學的安排是:大小兼弘,性相兼修;學有統緒,解行並重。從大專佛學講座初級班的六門功課漸次展開,先是高級班、再為研究班,深具開展性,均可作為「廣學三藏教」的基礎。而歸趣明確,在於西方淨土,因此,自始至終「不改彌陀行」。以彌陀法為正行,其他所有學習皆是導歸極樂的助行。也就是說,「導歸極樂」的教育目標、淨土法門的修學內容,是所有從學者必然遵從的規範,至其過程是否廣學其他教法,以及廣學開展的幅度如何,則依材性而有不同。雪公嘗於大專佛學講座開示研經次第云:上等根器,學問好的人,可以看三藏十二部。中等根器,則守本宗經論研究。其次專守一經專修。23
上等根機畢竟少見,至其一般大眾之學習次第則有指導如下述者:
看佛書不可雜。最初可看淨土三經,徹底看。阿彌陀經可看彌陀要解講義(圓瑛法師著),多看幾次。再看行願品與勢至圓通章,淨土五經研究了,再有餘暇可看金剛經(江味農居士注),若想弘法,應看之書以後有機會再說。24
可見其所謂「廣學三藏教」是有前提的。三藏教典如此之多,並非開卷有益、多多益善,而應有次第、有紀律地學習,此則需有師承。
佛法無人說,雖智不能解,發心學佛,貴有師承,閉門造車,出門合轍,不過如虫蛀木,偶爾成文,所以,學者尚乎多問。25
求道有先後,雪公把學習分成:出交天下士,入讀古今書。須先有「出交天下士」,有善知識之指導,接著才能讀得古今書。26阿含聖典中有「四預流支」明示學習次第云:「親近善士,聽聞正法,如理思惟,法隨法行。」其第一支為親近善士,即是親炙與師承。師承的作用在於有紀律地學習,有次第地學習。如此嚴謹教學原則之體現,可以淨空法師的從學為例。淨空法師曾於弘法三十週年時,追述從學雪公的歷程云:當年(四十七年)親近李炳南老師,(老師)開三個條件:
一、只能聽他講課,此外任何大德法師講經不准聽。
二、所有想讀的書需經允許,未允許者不能研讀。
三、從前所學一律作廢,從頭學起。
以上三個條件,期限五年。為報師恩,我守了十年。深深得力。古人所謂「師承」,此真真得力。27
淨空法師的經驗並非特例,長年跟隨雪公學習的徐醒民老師亦是如此經驗,徐師自述跟隨雪公學法後,雪公「除令常隨聽經,又為指定專書研讀。…讀後須提疑問求解。如無疑問,師便提出問題令民解答。28」雪公如此培養後學,而其自身經驗亦是如此,雪公自述經驗云:奉勸大家,不要到處去聽經。當初我皈依的時候,老師就曾經這樣對我說,不過,那時候我不以為然。一直聽了十年以後,我才真正明白老師的用意,這不是容易的事,不能隨便聽。29
有次第地學習,異議者少。至其學習紀律之講求,則此中可供思考的是:如此嚴謹的規範在今日是否可能有其普遍意義?在何種前提下,才能考量如此實施?是否僅限於師徒制的教育形態始有可能?
教育學者在討論類似教育原則時,嘗有自由與紀律孰重、應以學生為中心或以課程、教師為中心之考量。如?爾幹重視統一紀律的價值,他亦支持教師本位思想。他認為,「教育應主要是一種權威的活動。30」而現代人本主義者則強調學生自己的選擇,主張發揮其自身潛能,體諒學生個人需要,反對集體規範。他們認為教師絕對權威的時代已經一去不返了。
值得重視的是杜威的主張。杜威雖倡導學生中心學生本位,但其心目中並未放棄教師應有的教導角色。他認為,教師不能強迫服從,但是也不能無所教說,「而是作為集體的一個成員來選擇對兒童起著作用的影響,並幫助兒童對這些影響作出適當的反應。31」
從杜威的主張,我們得到一種啟發:自由與紀律、學生本位與教師本位…這些看起來相對的概念並不是絕對對相斥的關係,其間實存在著一種相反而相成的辯證關係。如同藝術家、運動家揮灑自如之自由需以嚴格訓練的紀律為代價,而學生本位的考量著重在適才適性的選擇,選定後的教育仍不能缺少課程中心、教師中心的錘鍊,否則無以成就。雪公此一教育原則的適用,亦需置於此一後段中始能顯出其特別意義。
解行並重
雪公「廣學三藏教,不改彌陀行」的主張除了指明中間歷程的開展與最後目標的歸趣,同時也含涉了「解行並重」的歷史命題。這關涉到「知識與實踐」對應關係的重要議題。
「知識與實踐」一直是思想史上的重要論題。儒家思想的朱陸之爭,關鍵的道問學與尊德性的論辯討論其主要議題即在此,而佛家對此論題討論的亦十分熱烈。修學佛法,不能沒有知識,但又不能囿限於知識。「知識」之地位應如何處理,才能免於「暗證禪師」或「說食數寶」之誚,以使教學流傳可長可久,此為佛門大德注念所在。
學佛以成佛為終極目標,此前則依不同層次的目標安立有許多不同層級的教學歷程。其歷程之分類,或者如《華嚴經》之分科為:信、解、行、證,或者如《大乘本生心地觀經》之教、理、行、果,再或如《瑜伽師地論》之境、行、果,均施設有知識與實踐的內容。由是而有解行相應、解行並重、定慧雙修、福慧雙修…等的原則提示。唯在實際執行時不免勢有偏重,而有畸重畸輕的發展。佛教本質為生命的學問,因此是否重視實踐從來不是問題,問題的焦點常在於對待知識的態度。印度之佛教,因為教理之析微日趨煩瑣,與生命關涉漸遠,於是衰微。而義學不興,又是明清以來中國佛教沒落的重要因素。兩段教運之衰微均肇因於知識,然而卻各是由於一重一輕。
如何正確地對待知識?明末大儒黃宗羲嘗指出適切處理知識的原則云:大凡學有宗旨,是其人之得力處,亦是學者之入門處。天下之義理無窮,苟非定以一二字,如何約之使其在我?故講學而無宗旨,即有嘉言,是無頭緒之亂絲也。學者而不能得其人之宗旨,即讀其書,亦猶張騫初至大夏,不能得月氏要領也。32
借用黃氏所言的「宗旨」類比於修學佛法之目標,則知:學應有宗旨、有目標、有方向。但這一目標、方向並不容易掌握,所以黃氏又說:「讀書不多,無以證斯理之變化,多而不求於心,則為俗學。33」可見問題不在知識之追求,而在於知識有沒有目標。目標、方向明確,宗旨明確,知識會是輔助的利器而不是累贅。因此,不能因為修學歸向的目標是單一明確的,於是使過程也單一起來,缺乏厚實的教學歷程反而會使得歸趣變得單薄而乏力。淨土行人便常遭受到如此的批評。
淨土行人遭受到的批評,最常見者有二:一、批評者以自力與他力對舉,以他方與此此方對舉,以今生與次生對舉。於是以淨土行人為「重他力、重他方、重次生」,於以突顯其「不重自力、不重此土、不重今生。」二、淨土行人重視念佛,重視修持,不重義學。
雪公弘揚佛法,提倡淨土,但特重義學之講求、經教之研解。蓋深知「解行並重」之重要性:必先解教理,然後依教起行,乃克有濟。當年徐醒民師初聞佛法時,獲悉世間萬法無常,縱然詩如李白、文如韓歐,皆無助於了生死,即欲廢書,專心念佛,求得生西左券。雪公即告誡,不應廢書,必須研習教理:上智下愚,單持名號,不起分別心,皆能成就。汝非下愚,亦非上智,不學教理,何望有成。而且淨土宗是大乘法,必須度化眾生。不學教理,如何度眾。34
雪公於《菩提樹月刊》發行兩週年時重申發行的本願,曾提及弘揚佛法的基本立場為:「行持一端,專崇淨土」,至於教義之弘揚則是平排並弘云:為速利一切眾生故,遵從古今大德的指示,行持一端,專崇淨土!話雖如此,而在弘教方面,還是平排的向前宣傳,因為整個佛法,本來圓融,行解權實事理等,實不可分離故。35
雪公並不以專弘一宗為教學內容。如此宗、教之間的抉擇,自無「廢義解」之虞。
雪公之教育原則,重視義學重視知識,但不因此失去歸趣的宗旨;雖以淨土為歸,並不因此而有偏廢義學的舉措。使淨土之導歸過程更加充實,真能維持住「解行並重」的大原則。而義學與歸趣相呼應,也符合「解行相應」的原則。
(三)教育內容:人格為本、福慧雙修
人格為本(重視人格教育) | ||
福慧雙修 |
福業(辦事益眾)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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慧業(解行並重) |
解門(廣學三藏教) | |
行門(不改彌陀行) |
雪公佛教教育的基本原則是:「廣學專修,解行並重。」其廣與專如何相應、解與行如何配合,則在師承指導其次第。至其教育實施的內容,則在此原則下而開展。而其所指導「解行並重」之「行」門,非僅指個人修為,實包括公眾事務之服務。我們可以歸納:雪公之教育內容為「福慧雙修」。福業之修學,雪公以「辦事」一科指導。慧業之修學分解門與行門,在「解行並重」的原則下,以淨土法門之專修專攻為(正)主修,其餘所有學習為(助)輔修。至於解門部分,則以性相並學為原則。因此,福慧雙修、解行並重、性相並學為三個不同層次之教學內容。而總以人格之講求為基礎。茲將其內容列表如下:行門之「不改彌陀行」已於前節「教育目的」討論,此不贅。解門之「廣學三藏教」亦已於前節「教育原則」討論。因此本節討論:人格為本之人格教育,福業之辦事益眾以及廣學三藏教中性相並學部分。
人格為本:重視人格教育
教育內容的分類,現在教育界多以布魯姆、克拉斯霍爾等人之教育目標分類手冊為圭臬。依據其研究,人類教育的內容和結果,可分為:認知、情意和技能三大領域。認知層面為智育,包括知識和智慧能力技巧。情意層面為德育,包括情感、價值、信仰、態度等心理感受與反應。技能層面則包括肢體的運動技巧、技藝與體能。36
認知層面的教育活動,係由具體而抽象,由簡單而複雜。技能層面則由模仿而創造,教學活動較為明確。教學活動最不容易彰顯的是情意層面,因為這涉及了價值判斷、內化乃至品格形成等抽象而且深層的人性結構。
由於情意教學活動不明顯,故不容易準確地評估其教學成果,因此教學評鑑如各種考試便常以認知或技能為限,從而形成對情意教學的輕忽。教育從業人員因而常有「升學教育成功,人格教育失敗」之慨。如前教育部長郭為藩云:當前教育改革最困難的是精神層面,特別是青少年性格傾向方面,許多關切教育的有心人,對時下年輕人缺乏責任感與義務觀念,過分功利,缺乏耐心,疏忽生活禮儀,漸失勤儉美德而憂心忡忡,因此,在推動教育改革的同時亦不能忽略人文理想。37
此人文教養之缺乏積非一日,雪公亦有「今之教育,所學僅係藝,道德仁,皆無也38」之歎而思有以救濟。
雪公從事佛教弘化,強調外儒內佛,儒佛並弘,並從「明倫社」的取名,指明其弘化內容主要是佛家之內明與儒家之五倫。儒家原即為重視人格倫理之德化教育,而佛家雖以了生死為特色,亦並重視人格品性。
人格教育,雪公歸納其核心為「深信因果,多修陰德」。但以因果之事理均不易了解,因此雪公以「道德」說明:「能利益大眾,與人慈惠者便是道。…行而得其應得之益者便是德。」並詳為說明陽德屬顯明,屬於有漏,陰德隱匿,屬於無漏。39因此,雪公是把人格教育做為全體佛法教育的基礎,並作為社會教育的重要部分。雪公晚年開辦「論語班」,於開學時說明其間關聯云:學佛在人,人能弘道,非道弘人,人,才是真正的內容,若是三藏經典還在,人心壞了,佛法便也沒個成就。按佛法是五乘說法,先人天小果,然後再聲聞、緣覺、菩薩,人是根本,人壞了,佛法還有什麼希望呢?…
我們上論語,學了聖人,再學佛,就沒有不成就的,因為佛法奠基在人天二道,聖人就是天道,學了中國文化,把人格站住,才算得了人天小果,這就是第一步。然後第二步再入佛法,底子已打好,成就便非常地快。40
「內典研究班」創設開辦時,雪公亦以〈人格是學佛的初基〉為題開示,強調學佛的根本是「人格」。雪公指出:守住人格(人的特質與品格),才有了學佛的根本。因為佛以五乘說法,第一即是人乘,因此只要守住人格,嚴持五戒,最低限度,即能保住人身於不墮,若能更發廣度眾生之心,則可成佛。而守住人格的實際要領,雪公提出四點云:
內念:說話行事先為他想,省察念頭克制勿續。
外行:勿妨害公共秩序,勿侵犯他人自由。
對事:不得他人同意取用,謂不與取;求人不強人所難。
對人:自尊而尊人;君子尊而學之,小人敬而遠之。41
個人自修如此,群體集社亦然,其成果如何均視基本人品的良好與否,雪公云:今日佛教要興,條件不在人多,如拉廣告無用。第一:品行要好。…必需先擇品行,再加栽培,同學間聯點,道義相尚。易曰:『開國成家,小人勿用』,小人參與,必定僨事。辦佛事者,假公濟私,盜法賣法,乃佛教所以衰極也!42
傳統教育對道德的界定多著眼於良好的行為規範,於是而重視價值的規範與接受。如此著眼未必不佳,但若因此太過強調其服從性,而缺乏對此規範與行為之間的反省歷程,便容易養成盲從權威的傾向。近年來則是為了避免此一傾向,於是隨順而提倡應重視個體道德認知發展及價值澄清。然此又有規範崩解無所適從或者行動力不足的失落。如何兼顧教導而不流於說教,如何能澄清價值而不落於空想?學者列舉六種道德教育方法:認知、價值分析、理由建構、關懷、價值澄清、社會行動等模式。並詳述其不同功能,其中認知發展、價值分析、理由建構等模式比較偏向理性認知。關懷模式屬於情感式關懷,價澄清模式、社會行動模式則兼顧理性認知與情感的投入。學者認為,道德與道德發展的複雜性,使得教育者必需結合各種模式的優點,才能適切應付學校道德教育的挑戰。43
人文心理學家馬斯洛曾提出需求理論,在管理學、教育學上產生相當的影響。需求理論說明各層級不同的自我需求,有不同的滿足方式從而漸次成長。而在自我成長前,需有開放的接納以使其表達自我,並從表達自我中認識自我。太強太早的道德規範常會是營造開放接納環境的障礙,而道德規範不足,又會使其在認識自我過程模糊了方向。雪公重視人格與道德教育,對現代偏重認知教學而言,有補偏救失之功。我人從事道德教育人格教育,必需從上述六種道德教育模式的全面考察其補偏救失之道,始不致強調服從性而文流於盲從權威。
福慧雙修:辦事益眾、性相兼修
除了對人格教育的重視外,雪公平素教學,亦重視「辦事」之教導,此即行門中服務大眾之利他行,與大乘佛教弘揚佛法的承擔原亦相諧。「辦事」與「研經、言語、文章」並稱為「明倫四科」,是雪公對明倫社同仁學習的全面教導。〈明倫四科舉要〉云:研經植德本,故舉凡儒十三經、佛三藏十二部皆當研之,而貴能得其旨;若力有未逮,則論語彌陀二經列首要。
辦事增福慧,凡利眾諸事,均可為之,而必也通達人情,故宜兼讀廿五史;至時或不給,則御批通鑑輯覽為不可少。
言語文章,是應世工具,一要有次序,一要能暢遠;則古來詩文佳作,儘令吟?;若苦其泛濫,則閱微草堂筆記甚可參考。
如是四者備,而後可以弘經,可以護法。然此事能得通才,固最為善,否則各專其一,和合相配,亦堪共襄盛舉。44
將辦事與研經等觀並非特例,雪公在「內典研究班班訓」中,對學習目標有比較全面的教導。「班訓」有八條:
研經貴在得旨,言語先計次第,辦事要求精細,文字練習暢達,
知過必需立改,因果自應深信,洞明人情事故,學問切實履行。
兩項重要學習的指點皆顯示:除了經典義理的學習、語言文字等學習工具的掌握、工夫實踐的落實外,也要講求行政經營能力的增進。人情事故之講求,為的是辦事,言語是溝通的重要工具,在人事來往中所必不可免。而在辦理公眾事務與日學生活中講求因果注重改過,即是學問之實踐。
雪公還曾訂定「辦公室規約」,充分表達出辦事益眾的精神,規約云:
四維上下一律清潔,器具整齊不離原處,事按次序今事今辦,
各負專責互相協助,愛惜公物體念施捨,辦佛家事即是益眾。
雪公對「辦事」的教導,這便不止是慧門的「解行並重」,更是加上修福的「福慧雙修」,不止是個人修福而是參與大眾公共事務的修福。這樣全面的照顧,便除了自己此時的學習得以保證,眾人未來的學習,也從中獲得保證。因為,照顧到佛法在世間流傳的現實面,才能使佛法之弘揚有明確的現實基礎,不致流於「書生論政」之空疏。佛門重視解脫與超越,對人世現實面原即是淡漠視之,然對現實面的認識與處置以及人世間組織團體的經營管理等都對佛法之弘揚與流傳有一定的影響。雪公或許因能兼顧及此,於是而成為佛門中之實業家。雪公必當無意於此名號,然卻從此見出佛法在世間弘傳,所不可不關注的一個面向。
慧學方面,「廣學三藏教」為雪公秉持之教育原則如前述。然三藏教法廣大,其次第與內容如何安排?雪公常說︰「法相與法性為佛法兩大部門」,因此講經、著述、講座開課,必列這兩大主科。
法相唯識一門之學習,為雪公早年就讀法律學堂時所初習。時任山東省監察廳長的唯識學名家梅擷芸教授開設佛學講座,雪公每會必到,於佛學與唯識為萌芽階段。及至抗戰時期遷四川,重遇梅教授,又得長期親近機會,而梅教授之指導亦更嚴格,如此深入唯識之學。
於法性一門,則尤其重視天臺;常說中國佛教古來大德講經註疏,概多宗於臺教。所以在內典班時,特別禮請會性法師開設系列天臺課程。並常對弟子說,若要研教,對於臺宗的兩本著作-《觀經妙宗鈔》與《阿彌陀經要解》,必須精研熟讀,因為淨宗奧旨盡在其中。45
從大專佛學講座初級班、高級班,漸次至內典研究班之學習內容均可見出雪公對法性、法相兩大部門之並重。
四、大專佛學講座的設計與規劃46
大專佛學講座由雪公於1960年創設開辨,前期慈光講座階段,雪公親授「佛學概論」與「阿彌陀經」兩門課,且自編講義;後期之明倫講座階段則擔任「佛學概論」一門課。然不論授課多少,整體精神之掌握、科目之設計與行政之安排,胥由雪公擘劃指導,由是得以從中呈顯雪公之佛教教育理念。以下即探討雪公創設之大專佛學講座,而特著重探討下列各點:
一、為什麼要創設大專佛學講座?舉辦大專佛學講座希望達成的目的是什麼?---此係由辦理者的角度來探討創設活動的目的。
二、參加大專佛學講座能達成什麼目標?---此係由參與者的角度探討學習者的目標。此一目標如何訂定、為何這麼訂?
三、要達到這樣的目標,應該如何辦理?---這關涉到教學計劃、教學內容…等科目、教材、教法、乃至行政支援等問題。
(一)創設大專佛學講座的目的
大專佛學講座之開辦起始於1960(民國49)年7月,雪公創辦慈光大專學術講座。其時各大學佛學社團初才創立47,學佛青年求法若渴,雪公因應此需求而有此講座之創設,此一講座之型態與內容確屬開創性之作為。
1961(民國50)年,雪公又創辦「慈光學術講座」,每周六晚間,於慈光圖書館講授佛學接引中部大專學佛青年。並親編《佛學概要十四講表》為教材。48
為什麼要創設大專佛學講座?這在雪公來說,或只是再單純不過的「不忍聖教衰,不忍眾生苦」的悲心發露,然後隨順機緣促成其事罷了,當時可能並未也無需多作計慮。但這不意謂雪公在心中沒有「怎麼個辦法」的思量。
弘揚佛法、弘揚中華文化,是雪公作為中華文化智識分子自承的職份。此所以初履台灣即展開弘化之行。大專青年具備一定的智識水準,且可塑性高,是未來國家社會的棟梁。這些來自各大學佛學社團初始接觸佛學的青年,應該如何引導,雪公如何思量?
大專佛學講座的開辦是以台中蓮社做為組織後援。以雪公為核心所發展的機構有許多,如:圖書館、醫院、育幼院、出版社、雜誌社…,但最為核心的應屬台中蓮社。因此探討創設大專講座的目的,允宜先探討台中蓮社的宗旨。
雪公於台中蓮社重建落成典禮時,曾清楚闡明蓮社在現代社會的組織性質:蓮社的性質,和寺廟所學的一樣,但所做的事不同。蓮社在晉朝就有,都是在家研究佛學者的組織,是一個社會團體,在今天是財團法人,寺廟則完全是一個宗教團體。不過這幾年,新政令把蓮社也列入寺廟管理,在行動上不免不方便。蓮社只准研究學術,辦理慈善公益事業,再就是辦社會教育。49
而雪公手定的蓮社社務,也清楚地指明蓮社方向與內容:一者、講演儒佛經典,化導人心;二者、集眾念佛,各求當生成就;三者、興辦文化慈善事業,以勵道德,而善風俗。50
因此,辦理大專佛學講座對蓮社來說,宗旨是明確相符的。
慈光佛學講座辦理九年後,於1969(民58)年停辦。翌年,全國各大專院校佛學社團同學進修無門,台北慧炬社創辦人周宣德先生來訪雪公,一再懇求恢復講座,雪公因聚集歷屆慈光講座結業之學員,於1970年設立「明倫社」於台中蓮社,負責接引大專青年。51雪公日後於〈明倫社庚戌寒假佛學講座同學錄序〉述其事,並說明明倫社的緣起就是大專學佛青年共學的需求而組織的。序云:佛學者何?道也。修之則自益,宏之則同益,人故不可須臾離乎道。猝視道有多端,審詳惟體與用,體則明乎性德而率之,用則濟眾而利天下。夫如是,捨佛與儒非不道,皆枝葉也。鯤台大專多士,嘗於慈光佛學講座,薰陶九年,知深而樂之,嗣以緣乖停辦,諸子慨而惜焉。遂興依他不如自作之感,而有明倫社之組織,且於庚戌寒假創設佛學講習班…。52
至於創辦講座的宗旨,則在講座教材中《佛學概要十四講表》的「介言」中有明晰的說明:中國倫理、印度佛學、歐美科學,為造福世界之三大學派。我國雖然全有,但科學早就落伍了;倫理也一度受了邪風,遭了摧殘;佛學根本就不普及,流行民間的,多半是宗教儀式而已。但是現在學校裏,對於科學、倫理,已都排有課程,可望重興;惟有佛學,反成了聽其自然的狀態。
所幸各大專同學,猛發深省,自動起來研究,可憐三藏十二部,浩如煙海,不知何處可入,難以滿他的求知欲,這纔編了這分十四表,說明佛學是什麼,佛學內容是什麼,怎樣學,怎樣行,得什麼結果。依經教規範,依科學方法,也含有倫理的成分,概不空發議論,使人學一句,得一種法門,省時間,得實用。53
《佛學概要十四講表》是專為大專佛學講座而編製的,因此,這篇序雖然是在說明十四表的編輯因緣,但也充分說明大專佛學講座的創設目的在於補足正規學制教育中,三足鼎立獨缺佛學的這一足。
在大專佛學社團紛紛成立,學佛青年漸起之時,以內明、五倫的養分提供有熱誠的青年持續成長的學力並提供後續發展的基礎訓練,是創設講座的主要目的。
(二)大專佛學講座學習目標的訂定
引導青年學佛,終極目標自是成佛,此屬「盡未來際」的問題。就「盡形壽」的今生而言,講座學習目標宜屬短程目標,然其訂定便關涉到終極目標、長程目標的設定。
雪公手定蓮社社務,宗旨是「實現人間淨土,求生西方淨土。」
「求生西方淨土」可視為今生的長程目標,「實現人間淨土」則可視為達成目標的方法,而其具體內容便可視為各階段的短中程的目標。「內典研究班班訓」所列,學習的內容除了經典義理的學習,還包括語言文字等學習工具的掌握、行政經營能力的增進,以及工夫實踐的落實。此可視為大專講座學員的中長程目標。
至於大專佛學講座的短期目標,也就是透過講座短期間密集教學的過程,希望達到什麼樣的目標?雪公希望學員從講座的學習中建立正確的觀念,確立學佛的正確方向。〈慈光大專佛學講座第九屆開學講話〉云:學佛是求覺悟不迷,真知灼見,不受感情衝動,注重理智觀察,了解宇宙秘密,了解人生闕陷,要憑所學所能,打破現在環境的困擾,解脫多劫的的纏縛。不但自己如此,還要同情眾生,把自己所知所能,使眾生皆知皆能,皆得打破環境,皆得解脫纏縛。這是佛法真實義,這是學佛正路線,若離開這個目標,便是走錯了路,那就是學外道,也就是入迷途。54
由此可知,講座固然有具體開設的課程,但課程本身並不是唯一的目的,甚至不是主要的目的。講座的目的並不只在期望學員熟習教材和課目內容,更重要的是要透過課程與教材累積學佛正確知見的薰習與正確方向的澄清。也就是:講座課程設計,並不在從講座「結業」,而是與講座「結緣」,與佛法「結緣」,從此開展學佛志業。
大專佛學講座為學員設定了學習的內容,這固然是短期目標的設定,實則也讓學員認識到往後發展要從健全人格來實現人間淨土的中程目標、以及往生西淨土的人生長程目標。此與唐宋以來私人書院講道論學的精神較為相近,而與近代學校知識傳授的作為有所不同。
然而,這並非意謂大專講座在佛法知識的教學上是沒有效益的。事實上,經過如此短期密集而有效率的教學安排,學員在客觀而可量度的佛法知識方面是有極可觀的成長的。55只是,大專講座的目標設定遠比這一部分要重要得多。
除此而外,講座創設之緣起來自於大專青年。其時,大專佛學社團初才成立,這些來自佛學社團的青年除了充實自我的佛學智能,多亦擔負相當程度的社團工作。大乘佛教「菩薩度眾,不捨一人」;「自度度人」…等慈悲濟渡的教說,對承當弘揚佛法的工作必有相當的鼓舞。雪公平素教學,於「研經」之外原就有「辦事」一科之講求,因此如何使參加講座學員亦能具備社團經營的觀念,成為推廣佛法的良好種子,當亦是附帶的目標之一。
(三)大專佛學講座教學科目
有關佛教教育所實施的教育類型,可依對象而分為僧眾教育、信眾教育,亦由此而區分專業與業餘。又可依教學內容之專精或普及分為專業教育、推廣教育,又可依學制階次分為大學(學院)層級、研究所層級。
大專佛學講座的實施對象明確是以就學大專校院的學生為範圍,誼非「成人教育」。實施期間為寒暑假或週末,均是在大專生的課餘,而非以正規學制方式進行,誼屬「社會教育」。學員多屬在家人,然而課程之嚴整與系統,似不宜以「業餘」的「信眾教育」視。完整大學教育約需120學分數,大專佛學講座含初級班、高級班,上課總時數約為360小時,換算大學制度為20學分,約當大學低年級一個學期的課程。因此,大專佛學講座的性質應定位為非正規學制之「社會教育」、「推廣教育」,屬大學層級的佛學「基礎教育」。
如此性質如此層級之佛學教育,當訂定何種教學目標始為適當?當如何安排教學歷程方能有效達成此目標?雪公皈心西方淨土,蓮社原亦即以念佛求生淨土為宗旨。如此一來,雪公以台中蓮社為基底所創設之大專佛學講座,會否亦以淨土法門為限?淨土法門在整體佛法之位置又該如何安立?
雪公曾有〈佛學初機應讀之書〉的指導,開列四部經、兩部論、三冊入門書的書目,並附有極簡要的說明,構成一份簡要的入門學習指導。全文如下:
甲、認識門徑小冊子
1.佛法導論---說明大小乘及指出歸宿
2.學佛淺說---說明人生之假
3.佛學常識課本---介紹佛學名數56
乙、實行門經典
1.阿彌陀經---先看《摘注接蒙》,次看《要解講義》
2.十善業道經
丙、解理門經論
1.金剛經(此屬般若)---江味農講義
2.心經(般若之要)---陳克文述
3.八識規矩頌(此屬唯識)---王恩洋注
4.三十唯識頌(此屬唯識)
以上所列最為簡單扼要,學者所不可不知者。不求「認識」必歧中多歧,不得其門。不求「實行」,如說食數寶,不得其益。不求「解理」,盲修瞎煉,遇障則退。57
大專佛學講座開辦,接引學佛之科目更形完整。講座開設之科目為:佛學概要十四講表,八大人覺經,般若心經,唯識簡介,阿彌陀經,普賢行願品,計為六門功課,合為講座之根本教學科目。六門功課之結構如下:
部 門 | 性 質 | 內 容 |
解 門 | 概 要 | 《八大人覺經》 |
《十四講表》 | ||
法 性 | 《般若心經》 | |
法 相 | 《唯識簡介》 | |
行 門 | 《阿彌陀經》 | |
發心門 | 《普賢行願品》 |
徐醒民老師曾說明六門功課之規劃云:此六課,為大專青年初學佛法而設,故名初級教材。雖曰初級,實有系統。初以《十四表》總說其要,繼則《八大人覺經》以明早期來華之教乘,《唯識》、《心經》分述性相概要,後以《阿彌陀經》,以及《普賢行願品》,導歸淨土,期諸學者當生成就。58
吳聰敏則以《十四講表》為三藏縮影,《八大人覺》為研經初步,《心經》為法性心要,《唯識》為法相綱領,《阿彌陀經》為行門指歸,《行願品》為發心楷模。59
行門與解門殆依〈佛學初機應讀之書〉之實行門與解理門而更簡擇,另多一「發心門」,教授《普賢行願品》。蓋以「入道及門,發心為首;修行急務,立願為先。60」因此於大專佛學講座中設此一科。
解門中之概要係為接引初學,奠立佛學基礎,因此有一經一論之開設。此為雪公〈佛學初機應讀之書〉中「認識門徑」部分,因為「不求『認識』必歧中多歧,不得其門」,故須此門。而雪公親自編寫《佛學概要十四講表》作為教材,尤為六門功課之基礎。《十四講表》係依經論所編寫,「言言有據、條條有本」,概無多加己見,為純粹佛法之表述,而其涵括佛法整體,先說明「眾生界」之宇宙人生,再及於「佛法界」之法藥,從五乘佛法乃至淨土法門,於佛法教、理、行、果之表述完整而有次第,簡要而詳明。
概要之《八大人覺經》則以簡短篇幅統攝大小二乘,言簡意賅,文理井然,容易成誦,故以此為研經之先導。法性選取《心經》,實以此為大般若經六百卷、金剛經之體要。法相唯識,則雪公亦編有《唯識簡介》,分述「識原於性」、「萬法唯識」、「唯識修觀」之三大科,簡要之四張表,束括「唯識相」、「唯識性」、「唯識行」、「唯識果」之要義。行門之《阿彌陀經》,則以此經倡持名念佛法門,且「文簡而顯,義豐而微」61,因作為行持專修之依據。62
(四)大專佛學講座教學特色
這六門功課的安排對佛法入門之學習與歷來各家安排頗有不同。以下,即從南傳、藏傳、漢傳各系各家之課程規劃,探討雪公對佛法基本科目施設的意向。
大專講座,為基礎教育;性質上與斯里蘭卡的「佛教星期日學校」較為接近。其學習的科目為:《吉祥經》、《三寶經》、《守護經偈》、《佛功德莊嚴經》、《念住經》、《法句經》、《佛傳》、《阿毘達磨》、《大史》等。63
藏傳佛教與近代漢傳佛教的教學規劃均屬較完整之專業教育,修學年期長,修學科目多、範圍廣。以藏傳佛教論,修學期限長達十餘年。64楊仁山祇洹精舍之規劃,太虛大師世界佛學苑佛學規劃、呂澂〈內院佛學五科講習綱要〉之課程規劃,亦皆需時較為長久者。65今且不論時間之長短,綜合各系各家之科目設計,試整理各家教學科目一覽表如下:
南傳 | 藏傳 | 楊仁山 | 太虛大師 | 呂澂 | 雪公 | |||
課誦 |
吉祥經 |
晨昏課誦 | ||||||
戒學 | 戒律本論 | 菩薩戒本經 | 小大律藏系 | 戒律 | ||||
定學 |
念住經 |
小止觀六妙門 | ||||||
慧 學 | 總 |
概論史傳 |
法句經大史 |
佛教初學課本 |
佛學十四講表 | |||
方法學 |
釋量論 |
因明論 |
||||||
別 | 根本 | 阿毘達磨 |
四十二章經、 |
五三共法系 | 毘曇 | 八大人覺經 | ||
法性 |
入中論現觀 |
心 經 | 般若中論系 | 般若 | 心 經 | |||
法相 | 俱舍論 |
唯識三十論、 |
法相唯識系 | 瑜伽 | 唯識簡介 | |||
圓覺 |
大乘起信論、 |
中國台賢禪淨系、印華日藏密法系 | 涅槃 |
阿彌陀經、 |
據上表,雪公六門功課的特殊處便顯示出來。漢傳佛教向以大乘佛教為主流,大乘佛教的三大系統:法性空慧、法相唯識、法界圓覺,雪公在講座課程規劃中都照顧到。而傳統大乘的觀念裡,對屬於小乘教法一向不重視,雪公則以《八大人覺經》為大小兼暢,次第景然,特為排入。
和楊仁山、太虛大師、呂澂等科目規劃比較起來,雪公六門功課的授課時數幾乎完全不成比例,但是,「麻雀雖小,五臟俱全。」以最少的時數,對整體佛法有完整的認識,是雪公科目安排的最難得處。
比較起來,雪公科目安排上,少了戒律學、定學及課誦教學的部分,此應係講座開辦初期有南投蓮因寺懺雲法師主持齋戒學會,講座結束後,大多學員即接續往南投參加。66因有此合作分工關係,念佛課誦與戒律部分即可補足。後來則有論語和念佛共修的課程。67《論語》教學,雪公著重於人格的培養,此與戒律中五戒不失人天的功能有基礎之功。雪公云:我們上論語,學了聖人,再學佛,就沒有不成就的,因為佛法奠基在人天二道,聖人就是天道,學了中國文化,把人格站住,才算得了人天小果,這就是第一步。然後第二步再入佛法,底子已打好,成就便非常地快。68
此六門功課僅為大專佛學講座之初級課程,以此六門功課為基礎,後續發展為高級班課程,乃至內典研究班課程,具見其開展性與基礎性之價值。茲將大專講座初級班之六門功課與高級班、內典研究班之教學科目列表如下:
大專講座初級班 | 大專講座高級班 | 內典研究班 |
佛學十四講表 | 八宗綱要 | 佛教三字經 教觀綱宗 |
八大人覺經 | 遺教三經 | |
心經 | 金剛經 | |
唯識簡介 | 八識規矩頌 百法明門論 唯識三十頌 |
唯識三十頌 |
阿彌陀經 普賢行願品 |
彌陀要解、 |
彌陀要解、西方合論 |
高級班課程與內典研究班課程係以初級班的六門功課為基礎而進一步開展。高級班持續發展的為接續《十四講表》的《八宗綱要》,《唯識簡介》的接續功課則依不同時期分別講授有《八識規矩頌》、《百法明門論》,乃至《唯識三十頌》。《阿彌陀經》的接續課程則有《彌陀要解》、《無量壽經》或《大勢至菩薩念佛圓通章》。發心的學習則接續的功課有《大乘起信論》、或《勸發菩提心文》。內典研究班的課程仍是以此六門功課為基礎,概論的課程為《佛教三字經》和《教觀綱宗》,《八大人覺經》則擴展為包括《八大人覺經》、《佛遺教經》、《四十二章經》的《遺教三經》。般若的部分開設的科目是《金剛經》,使用的是江味農的《講義》,《唯識三十頌》則使用的是《成唯識論述記》。淨土法門開設有《彌陀要解》和《西方合論》,《大乘起信論》使用的是《義記》和《筆削記》。天台和華嚴的教學都有比較長時間的開設,華嚴用的是《華嚴疏鈔》,天台則從《教觀綱宗》到《法華玄義》,用的是《天台四教儀註彙補輔弘記》和《天台三大部》。研究班開設之華嚴一科可視為六門功課中《普賢行願品》之開展,天台亦可視為從《十四講表》、《八宗綱要》之概論課程所開展之《教觀綱宗》一系列教學;新開設《顯密圓通成佛心要》與《永嘉證道歌》之禪、密教學則亦可歸為大專講座高級班之《八宗綱要》所開展。
特別應區別的是,上述禪、密法門雖然也是八宗中的行門,但雪公所歸趣和所指導特在於西方淨土法門,因此於《阿彌陀經》、《無量壽經》、《念佛圓通章》…等特加重視,其餘各科目亦皆作為「導歸極樂」之助行。此所以大專講座後來另亦加上念佛功課。
雪公教導另有「辦事」一科,因為:「研經植德本,辦事增福慧」,69雪公提揭「往生西方淨土」前有「實現人間淨土」之努力。此一實現人間淨土的努力,可具體地以「辦事」來實踐。
行門包括對己的自修與對人的服務。集聚念佛、拜懺,雖是人多數眾,基本性質仍是著重自己能力的提昇,仍是自修,只是大眾聚集共修,重點還在自利。擔任服務大眾的各種工作,面對許多人事,此才屬於利他。對人對大眾的服務工作是在人間修學佛法的起始階段也是最後階段。是起始階段,因為積善培福是修學定慧的基礎,論云:「先以福捨罪,後以捨捨福」,擔任工作服務大眾得以積聚福德資糧。然而擔任工作服務大眾又是最後階段,因為,服務工作面對許多嘈雜的人事,需有一定的修學功夫才能身處其中不被境轉且能在工作中在生活中持續成長。此所以雪公常以學「辦事」教導學生。在擔任服務工作,辦理各項事務時,能深信因果,知過立改,向內反省實踐學問,並在外行時能通達人情事故地應對人事,此就能從辦事的自行而進於辦事的化他了。
董正之曾述及此學、行並重的教學成果云:雪公…於六十三年二月,創設內典研究班,選歷屆大專暑期講座最優秀結業學員,入班受訓,為期四年,班址設慈光圖書館內,課程有國文、英文、天台、楞嚴、唯識、金剛經、起信論、百法明門論等課。…尤於講演技巧,亦多方講求,以資培育辯才無礙弘法幹部,協助弘化,饒益社育,現該班結業學員,除講經外,復任蓮社及聯體機構辦事主幹,共襄慈善福利事業,績效頗彰, 雪公高瞻遠矚,深謀遠慮,以一粒種子,百棵果實,接替有人。亦至幸矣!70
此外,就「各家佛學課程規劃一覽表」所對比,雪公之規劃似於佛學總論之「方法學」一科仍有不足。此一方法學之部分實屬講座高級班之功課,雖不見於獨立之課程名稱,然實通於各科,請於下節論之。
(五)教材與方法
大專佛學講座之規劃,暑假為初級班,接續之寒假則為高級班。兩者所學習之科目大抵相同,最為不同者為學習之方法。以《十四講表》而言,初級班先熟悉該教材之內容,高級班則進而學習其方法,即從文本進而了解其組織結構:科判。
科判,「科」的意思是品類,「判」則是分析辨別判斷決斷。是佛教傳統理解經教的工具。雪公特別指出,解釋字句的工具是注疏,解釋篇章的工具則是科判。71對文本的結構進行分析辨別,並判斷其知識結構的過程是動詞意義的科判,經此程序而後呈現的系統結構,則是名詞意義的科判。
科判是一種提要,一種樹狀式目錄式的提要。樹狀層級愈多,顯發的義理愈形精密,層級少則表示顯發的義理概括性強。藉著對文本的提要練習,可以加強概括抽象的思維能力;藉著樹狀目錄的開合,則能掌握文義的組織結構,加強系統思維的能力。科判的學習就在學習如何有組織地提要,經此所訓練的兩種能力:抽象思維的能力,以及系統思維的能力,則是聞思修三慧中思慧所要鍛鍊的能力。
科判的學習雖然是在高級班開始,但是在初級班時所使用的教材:《初級佛學教材》中已充分呈現。該《教材》係將六門功課使用之教材合訂,除〈普賢行願品〉沒有附科表外,其餘五種,《心經》、《八大人覺經》、《阿彌陀經》都有科表,《佛學概論十四講表》和《唯識簡介》則原來就是以科表方式呈現。佛學和唯識的整體認識都超出一經一論的文本範圍,因此以科表的方式,學員比較容易對整個學科體系有完整的了解。此對系統化思維有較強的作用。其餘三經,有經文與科表對照,則在提要時可作為概括抽象思維能力的學習,在全經篇章段落的組織結構時,也有加強系統化思維之功效。這樣的學習,對學員後續深入經典研究,或者從事服務工作的經營辦理,都有一定的助益。
而教材之設計,又與此一教法學習法完全契合。《初級佛學教材》中,特別是《佛學概論》與《唯識簡介》,不以完整論著的方式而以科表的方式呈現,因其留有相當發揮的空間,因此十分有利於師資之培養訓練。完整論著,雖然內蘊並不能完全呈現,但因已有大量的文字敘述,容易使學者產生「勝券在握」的誤會,因此而有輕忽當下學習機會的意態。科表的呈現方式,則文字的顯發並不多,因此學者便會因需要而自動在當下學習。而大專佛學講座在活動期間,規劃安排前期結業之資深學員擔任小組長,負責小組之學習與生活照顧。在小組時間或課外時間,小組長會為組員複習功課,這便多少發揮了類似傳統叢林教學「覆小座」的功能,一方面使學員熟悉教材,一方面小組長也因為覆講的需要而複習,因此更熟悉教材。而講座結業後,小組長甚至學員結業後返回學校社團,多亦以此作為教材為社團成員複講,一方面擴大了學習效益,也深化了教學效能。
四、結 語
佛門中常從解、行之偏重,將修學者類分為「學者」與「行者」;一般社會則從知、行之偏重將社會成就者類分為「理論家」與「實業家」。從上述各節,我們可以從大專佛學講座課程規劃中看出,雪公是個有深厚理論背景的實業家,也是有業績成就的理論家,兼具了學者與行者的風格。探討大專佛學講座的課程規劃,我們略窺雪公之佛教教育理念,並可從中獲得啟發者有以下數點:
(一)宗旨明確,所訂目標具實踐性。
雪公舉辦大專佛學講座的目的,在以內明、五倫的養分提供大專學佛青年持續成長的學力以及後續發展的基礎訓練。這一學力的培養與訓練是先著眼於建立正確的人生態度和人生觀念。這可歸結為:「實現人間淨土,求生西方淨土」而以健全人格為基礎。
「求生西方淨土」是為未來的歸趣,「實現人間淨土」則是今生的投注。這一精神貫串六門功課,也和台中蓮社以及明倫社的宗旨完全相符。
學習目標的次第如此安排,由近而遠,兼顧了此世樂他世樂的教法。
(二)課程之安排具開展與指歸義
雪公對整體佛教的基本理念是:「廣學三藏教,不改彌陀行。」72因此對學佛課程的安排是:大小兼弘,性相兼修;學有統緒,解行並重。因此從初級班的六門功課漸次展開,先是高級班、再為研究班,深具開展性,均可作為「廣學三藏教」的基礎。而歸趣明確,「不改彌陀行」,收束起來,所有學習皆是導歸極樂的助行。
佛學課程之規劃,歷來各家或有提出「八宗並弘」的理念,但或則因而科目增多而學習時數相對增加,或則因而行門多歧失去實踐之歸趣。
雪公之課程規劃,重視義學重視知識,但不因此失去歸趣的宗旨;雖以淨土為歸,並不因此而有偏廢義學的舉措。使淨土之導歸過程更加充實,真能維持住「解行並重」的大原則。而義學與歸趣相呼應,也符合「解行相應」的原則。
(三)世出世法並重,兼顧佛法流傳之現實面與超越面
雪公教材與教學的特殊點是:科判與表解。這在講座使用的《初級佛學教材》中充分地呈現。科表的表現方式,除了方便學員掌握整個學科體系,也同時強化了系統化的思維。這一科表的教材使用,以及相應的科判的學習,對學員後續深入經典研究,或者從事服務工作的經營辦理,都有一定的助益。而《初級佛學教材》中,不以完整論著的方式而以科表的方式呈現,因其留有相當發揮的空間,因此十分有利於師資之培養訓練。而講座學員在先後期的不同階段參與過程,熟悉了講座的運作制度,承擔講座運作的服務工作,並在服務過程學習雪公對「辦事」的教導,這便不止是慧門的「解行並重」,更是加上修福的「福慧雙修」,不止是個人修福而是參與組織經營參與公共事務的修福。這樣全面的照顧,便除了自己此時的學習得以保證,眾人未來的學習,也從中獲得保證。
雪公六門功課的指導,使修學佛法的超越一面得以全面進行;而雪公重視「辦事」的指導,則是照顧到佛法在世間流傳的現實面,使佛法之弘揚有明確的著落點。
1 參見:中華佛學研究所主編:《臺灣佛學院所教育年鑑第一輯》(台北縣金山鄉:中華佛學研究所,2002年12月) 。闞正宗:《台灣佛教一百年》(台北:東大出版社,1999年11月,初版)。
2 傳統佛教教育依對象分類,分為「僧眾教育」、「信眾教育」;前者屬專業專修,後者則為業餘兼修。現代佛學教育不以教育對象的僧俗身份作為主要的區分標準,而是比照正規學制以教學內容分為:佛學院、佛研所。在家人亦多有以佛學研究為專業,並不全為業餘兼修。
3 見《李炳南老居士年表》(台中:青蓮出版社,2006年)。另參見:明倫社〈講座之緣起〉,《明倫雜誌》第5/6期合刊(台中,明倫社,1971年7/8月)頁62-
4 參見:釋見潤(張尤雅):《佛教成人教育課程規劃之研究》(台灣嘉義:國立中正大學成人及繼續教育研究所87學年度碩士論文)頁2
5 本章所述主要依據《李炳南老居士年表》,如年表未及載明者則另註出處。
6 吳聰龍:〈訪雪公老師談學佛因緣〉,《李炳南老居士全集.修學法要》(台中:青蓮出版社,1990)頁320~6
7 李炳南:〈承侍太虛大師因緣記〉、〈紀念太虛大師說今昔因緣〉,《李炳南老居士全集.雪廬寓台文存》(台中:青蓮出版社,1991年1月),頁102~106、頁228~233
8 吳聰龍:〈訪雪公老師談學佛因緣〉
9 當時培養之弘法人才有林看治等人。參見:西蓮〈林看治老居士往生記〉,《明倫雜誌》第225期(台中:明倫社,1992年6月),頁32。
10 雪公云:「蓮社一開始就是辦社會教育,絕不是辦宗教。…一般人對於宗教與教育分不清楚,就硬指我們是宗教。」見氏著:〈甲子年(七十三年)論語班結業講話---保住人格來學佛〉,《法要續編》(台中:青蓮出版社,2005年9月)
11 參見:聖嚴法師:《正信的佛教.正信的佛教是什麼》(台北:法鼓文化)
12 參見:鄭世興:〈教育目的〉,收入田培林主編《教育學新論》(台北:文景出版社,1982年)
13 吳清基:〈教育的目標、教育的功能〉,收於莊懷義等編《教育問題研究》(台北:空中大學)
14 雪公:〈壬子年(六十一年)淨法解脫要義〉,《修學法要續編》
15 李炳南:〈明倫發刊辭〉,《雪廬老人法彙》頁278~
16 李炳南:〈兩週年本願重申與立場檢討〉,《弘護小品.扣鳴集》(台中:青蓮出版社,1975年元月再版)
17 太虛大師:〈即人成佛的真現實論〉,《大虛大師全集》第十四編,支論
18 雪廬老人:〈眾生在世間,不離世間覺〉,《李炳南老居士全集.修學法要》頁76~77
19 李炳南:〈甲子年(七十三年)論語班結業講話---保住人格來學佛〉
20 海珊:〈通達人情事故〉,《雪廬老人法彙》頁460
21 雪公:〈雪公勉語〉,《雪廬老人法彙》頁30
22 參見吳思飛:〈廣學三藏教 不改彌陀行---雪廬老人對佛教八宗的看法〉,《明倫雜誌》第306期(台中:明倫社,2000年7/8月)頁24-
23 李炳南:〈辛酉年(七十年)暑假明倫講座講話---研求佛法之次第(之四)〉,《修學法要續編》,頁227~232
24 茂原:〈專念佛號〉,《雪廬老人法彙》頁454
25 願西:〈學佛貴有師承〉,《雪廬老人法彙》頁459
26 李炳南:〈壬戌年(七十一年)元旦慎齋堂講話〉,《修學法要續編》,頁139~168
27 淨空法師:〈弘法三十年之心得〉(錄音MP3,1989年講於屏東東山寺)
28 徐醒民:〈師恩罔極〉,《雪廬老人法彙》頁508~9
29 李炳南:〈壬戌年(七十一年)元旦慎齋堂講話〉,《修學法要續編》,頁161
30 涂爾幹:《道德教育》,陳光金等譯(上海:上海人民出版社,2001年)頁146~151
31 杜威:《杜威教育論著選》,趙祥、王承緒譯(上海:華東師範大學出版社,1981年)頁6
32 黃宗羲:《明儒學案.凡例》(台北,河洛出版社)
33 全祖望:〈梨洲先生神道碑文〉,《鮚埼亭集.卷十一》(台北:華世出版社,1977年3月)頁136。
34 徐醒民:〈師恩罔極〉
35 李炳南:〈兩週年本願重申與立場檢討〉,《弘護小品.扣鳴集》
36 方炳林:《教學原理》(台北:教育文物,1979)
37 郭為藩:〈現階段國內教育改革的課題〉,《高市鐸聲》6:2(1996年4月)頁16~21
38 李炳南:〈儒學要旨〉,《李炳南老居士全集.修學法要》頁313
39 李炳南:〈契道之法〉,《李炳南老居士全集.修學法要》頁71~75
40 李炳南:〈庚申歲論語講習班開學貢言〉,《李炳南老居士全集.修學法要》頁297~301
41 李炳南:〈人格是學佛的初基---內典研究班開學講話〉,《李炳南老居士全集.修學法要》頁284~297
42 吳聰龍:〈訪雪公老師談學佛因緣〉
43 Hersh,Richard H:《德育模式》,林秋木等譯,(台北:五南出版公司,1993)
44 李炳南:〈四科舉要〉,《雪廬老人法彙》頁36
45 參見吳思飛:〈廣學三藏教 不改彌陀行---雪廬老人對佛教八宗的看法〉
46 本文「課程」或「課程規劃」泛指整體教學活動規劃,為教育活動發展之第一層。其內容包括教學目標之訂定、為達教育目的所進行之活動內容、教學活動之組織、教育成果之評估等元素為第二層,本文所指教學「科目」屬此。每科目所使用之材料為「教材」。如本章所指「大專佛學講座」之整體規劃為「課程」考量層次,所安排教學內容之「六門功課」為「教學科目」,六門科目有佛學概論、唯識、般若、行門、發心各科,各科使用「教材」,如:佛學概論使用《十四講表》,唯識使用《唯識簡介》…。
47 1958年,慧炬雜誌社創辦人周宣德居士倡導青年學佛運動,又與南亭、印順法師及幾位居士等正式以獎學金方式,獎勵大專學生研究佛學。至1960年,台大學生首先成立佛學社團。計自1960至1970年,11年之間, 共有38所大專院校成立佛學社團。參見:周宣德:〈大專學佛青年學佛運動的回顧及對明倫月刊的展望〉,《明倫雜誌》第0期(台中:明倫社,1970年10月)頁8。另參見:姚麗香:〈台灣地區光復後佛教變遷初探〉,《輔仁學報-法管理學院之部》第20期(台北,輔仁大學,1988年)頁229~249。
48 《李炳南老居士年表》
49 李炳南:〈台中蓮社重建落成典禮開示〉,《李炳南老居士全集.修學法要》頁318~319
50 〈李公雪廬老居士事略〉,《雪廬老人法彙》頁477
51 參見周宣德:〈大專學佛青年學佛運動的回顧及對明倫月刊的展望〉,《明倫雜誌》第0期(台中:明倫社,1970年10月)頁8。
52 李炳南:〈明倫社庚戌寒假佛學講座同學錄序〉,《雪廬寓台文存》(台中:青蓮出版社,1991年1月)頁174~5
53 李炳南:〈佛學概要十四講表介言〉,《大專佛學講座初級教材》(台中:台中蓮社,1998年)
54 李炳南:〈慈光大專佛學講座第九屆開學講話〉,《雪廬寓臺文存》頁233~236
55 曾有學者將參加講座學員之佛學知識於講座前後作研究分析,發現平均進步了28.2分。詳見:思源〈明倫第二期大專佛學講座教學效果之研究〉,《明倫雜誌》第5/6期合刊(台中:明倫社,1971年7/8月)頁86-
56 以上三書,《佛法導論》為李圓淨居士著,《學佛淺說》為王博謙居士著,《佛學常識課本》為雪公自著。前兩書係雪公初接觸佛教時所讀,為印光大師所設立蘇州宏化社印贈之書籍。見吳聰龍:〈訪雪公老師談學佛因緣〉。
57 李炳南:《雪廬老人法彙》頁302
58 詳見:徐醒民:〈雪公大專佛學講座初級教材述要〉
59 此係據吳聰敏老師筆記所示。
60 〈勸發菩提心文〉
61 李炳南:《阿彌陀經義蘊.小引》
62 參見:吳聰龍:《阿彌陀經要解導讀》(台中:青蓮出版社),另參考作者所示筆記。
63 釋淨海:〈斯里蘭卡佛教史〉,《南傳佛教史》(北京:宗教文化出版社,2002年1月初版)頁104~106
64 參見:法尊法師:〈甘肅噶登協主卻稞寺學習五部大論的課程〉,《法尊法師論文集》(台北縣汐止:大千出版社,1997年5月初版),頁437~;劉毓珠:〈印度辯經學院:學僧喇嘛的搖籃〉,《十方》17卷9期(台北市:十方月刊社,1999年6月)
65 詳見楊仁山:〈釋氏學堂內班課程〉,《楊仁山集》。太虛大師:〈世苑圖書館館員之修學方針〉,《太虛大師全集.第一冊》頁497~。呂澂:《學院五科經論講要》,頁23~。另參見〈內院佛學五科講習綱要〉,同書頁43~
66 如台大哲學系楊政河教授曾自述民57年(1968)參加慈光佛學講座,講座結束後,由李榮輝師兄(蓮社資深幹部)安排參加懺雲法師主持之齋戒學會。見楊政河:《華嚴經教與哲學研究.序文》(台北:慧炬出版社,1982/10再版)
67 見:台中市佛教蓮社94年暑假大專明倫佛學講座公告。
http://www.tcbl.org.tw/active/94summer_college.htm
68 李炳南:〈庚申歲論語講習班開學貢言〉
69 李炳南:〈四科舉要〉
70 董正之:〈無盡的追思---永懷 雪公恩師〉,《明倫雜誌》第168期(台中:明倫社,1986年10月)頁48~
71 雪公云:「注疏者解釋字句之工具也,科判者解釋篇章之工具也。」見氏著:〈內典講座之研究〉,《弘護小品彙存》頁490~
72 參見吳思飛:〈廣學三藏教 不改彌陀行---雪廬老人對佛教八宗的看法〉,《明倫雜誌》第306期(台中:明倫社,2000年7/8月)頁24-
紀念李炳南教授往生二十週年學術研討會
2006年4月8日頁2~19
中興大學中國文學系主辦